《不可追》作者:善尔 文案: 双性生子,陈年老狗血,he,六七万字小中篇 一个想要孩子一个不想要孩子的俩人生孩子的故事…… 攻哑受瞎(雾),在感情中摸爬滚打,互相折腾非常矫情。雷点:有人评价过渣攻贱受,还贼贼贼贼狗血!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他曾经抓到了一缕光,照亮了他黑暗又空荡的生活,却也自知无德无能留不住那点温暖。光会继续向下,于他不过一瞬而过成为惦念。”“谁知在那一缕光之后,升起的是一轮太阳,永远留在了他的世界” 内容标签: 生子 虐恋情深 恋爱合约 搜索关键字:主角:安凡,盛铭 ┃ 配角:宋立,安和,江塘 ┃ 其它: 第1章 不过一个出来卖的   外面下起了小雨,安凡把窗户关上,各个房间检查了番没有遗漏才放心,又重新回了厨房。   他有些不舒服,每到这种天气总是免不了地昏沉两天,要是再赶上什么流感季,就几乎没有能躲得过去的时候。   锅里煮着排骨汤,咕嘟咕嘟冒着香气,热气蒸腾出一点白雾,想着盛铭大口吃饭的模样,他忍不住微微笑起来。   今天盛铭回来得比以往要晚一些,安凡看了好几次时间,饭菜已经又重新热过一遍了,门口才传来动静。   “你回来……”   声音戛然而止。   盛铭不是一个人回来的,后来呼啦啦跟进来好几个人,吵闹着涌进房门,都是他的哥们。   几个人也不顾忌,就跟到了自己家似的,本来寂静又空旷的客厅立时喧闹起来。   安凡有些不知所措,他在这里住了两年了,并没有见过几次盛铭的朋友。   他抿了抿唇,往旁边站了站,看着他们把从外面打包来的餐食在桌子上放好打开,食物浓郁的香味漫散出来,把厨房里传出的味道给完全掩盖了。   几个人都对安凡不怎么在意,似乎直到盛铭开口叫他了才发现还有他这个人存在。   “在那傻站着干什么?”盛铭好像心情不怎么好,一进门就坐在沙发上没再动,声音里满是不耐烦。   安凡已经很久没有听盛铭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了,一时竟有些不习惯。他没说话,去了厨房把餐盘什么的拿出来,去了桌前帮忙整理酒菜。   有人忽然道:“诶,我说盛铭,这个不会还是之前那个吧,多久了来着,两年了吧,你小子这是转性了?怎么那么长情了?”   安凡的手僵了一下,旁边的人都跟着笑起来,有人接着说道:“哎呀我们盛少当初换床伴换得多勤啊,这个能拴盛少这么久,肯定本事厉害得很。”   话头到了最后,里面已经带了刻意的下流。他们肆意地调笑着,似乎安凡这个当事人完全不在场。   盛铭掐掐眉心,冷声道:“行了,怎么那么多废话,吃完赶紧走人。”   一群人向来乱惯了,也都是从小说一不二的少爷,今天给朋友接风,好不容易磨得盛铭松了口来他家聚餐,这会儿都兴奋上头,不听他那一套,继续起哄。   “看到了吧,盛铭现在都学会维护人了?”   “不敢信不敢信。”   一个跟喧闹有些不入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些劝阻的笑意:“你们适可而止啊,等会儿盛铭恼了看你们怎么办?”   看今日这庆祝的主角都发话了,众人也闹够了,都不想真惹恼盛铭,正准备嘻嘻哈哈换个话题,盛铭突然开了口:“一个出来卖的,也值得你们瞎逼叨这么多。”   安凡一直站在后面,跟他们隔了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之前那些人说什么,他都安静地听着,仿佛他们说的那个人并不是他自己。   盛铭的话让他骤然抬起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过去,很快又泄了力重新垂下了头,只是手指痉挛着抓紧了旁边的桌沿。   他的头发长得有些长了,一直懒得去剪,现在反而有了些好处,垂下去正好能堪堪遮住眉眼。   江塘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眼拧着眉大口灌酒的盛铭,若有所思,笑得愈发有深意。   趁没人注意安凡回了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外面的喧闹被稍稍隔离,他仿佛这才学会了呼吸,空气骤然冲入鼻腔,让他有些难受地呛咳了一下。   他还以为……   可能是日子过得真的□□逸了,盛铭对他的好让他竟然有些遗忘了两人的关系,自以为是地被想象和习惯蒙蔽了头脑。   他在门上靠了半天呼吸才平复过来,一动才发现腿有点僵,整个人仿佛刚从一场大梦里挣脱出来。   他过去把灶台上的饭菜都盛到了饭盒里,放进冰柜,明天他自己在家还可以热一热吃。   他又把用过的餐具全洗刷了,流理台也细细地擦了一遍,逛了一圈发现真的再也没什么事情做了,外面的喧闹声还没有停。   安凡觉得有点困,他的头脑昏沉得厉害,这会儿停下来感受更是明显,索性直接靠着橱柜坐了下来,把头埋入了腿间。   渐渐地,那些耳边的吵闹声就不那么清楚了,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膜,然后又越来越远。   “吱呀。”   安凡的手脚抽搐了一下,手从腿上撤下撞到后面的橱柜,正好磕在手肘处,整个胳膊都麻了。   江塘走了进来,厨房的门在他身后关上。安凡有些手忙脚乱地爬起来,江塘却好似没注意到他的窘相,礼貌地开口道:“我进来拿一些餐盘,还有吗?”   安凡被他的态度弄得有些受宠若惊,说了有,就转身打开柜子拿。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看来你真的对这里挺熟悉的,听说住了两年了?”   安凡的动作顿住了。   “我叫江塘,第一次正式见面,很高兴。”   安凡把餐具递给他,仍旧是一副垂着眼的模样,看起来就让人觉得怪没意思。   江塘却没走:“其实我很好奇,你是怎么……”   “怎么这么久?”盛铭突然出现在门口。   江塘笑着朝他走过去:“没事,你家这小朋友睡觉都能把胳膊撞到柜子上,我关心一下他嘛。”   盛铭闻言回头看了一眼安凡,却也只瞟了那一眼,就从江塘手里接过餐盘,俩人一起离开了。   他们没有关门,安凡盯着那里,半天才走过去重新把门关上,这才感觉又重新找回了一点力气。   等外面没有声音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江塘没怎么喝酒,就没让盛铭送,自己带着一群初起耍酒疯苗头的醉鬼晃悠悠下了楼,挨个帮他们叫了代驾。   客厅里很乱,到处都是酒瓶烟头,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盛铭靠仰在沙发上撑着额头,他今天喝得不少,眉间紧紧皱着,看起来不是很舒服。   安凡走过去,轻声开口道:“回屋去睡吧?”   盛铭没有动。   安凡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准备扶他回房间,他的手碰到盛铭的那一刻,盛铭突然睁开了眼,清明又锐利地盯着他。   安凡的手猝然收了回来,他下意识地开口道歉:“对不起。”   盛铭的清明维持了没多久,盯着安凡看了没一会儿就撑不住了,重新闭上了眼,身体也软了下来,主动伸出手让安凡把他扶了起来。   盛铭比安凡要高出不少,人也更健壮,安凡扶他有些吃力,尤其是盛铭几乎把全部重量都压在了他身上。   到了卧室,安凡喘了口气,准备给盛铭换衣服,衬衣还没扒下来,就被他直接翻身狠狠压在了身下。   盛铭把安凡的四肢死死压住了,带着酒气的呼吸喷洒在他耳边。   盛铭很少对他这么粗/暴,安凡有些害怕,也很疼,他挣扎了几下,又被盛铭用蛮力压制住。盛铭也不说话,只喘着粗气,看他乖了又继续埋下头去,把安凡的两只手腕都捏得完全没了血色。   滚/烫的唇往上,碰到的却不是温热的皮肤,而是冰凉的水意。盛铭的动作止住了,他撑起身子来,只见身下的人眼泪流了满脸。   “对不起,我知道自己是出来卖的,不该坏了你的兴致,对不起。”   他话虽然是在道歉,语气却十分平淡,听不出愧意也听不出愤怒,只是泪水一直静静流着。   盛铭松开他,躺到了旁边,只说了一个字:“滚。”   客厅收拾了很久才差不多干净了,安凡打开了一扇窗户散味,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开着窗会有雨丝不断吹进来,打在脸上凉凉的,却让安凡觉得舒服了些。   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他想了想还是去了厨房,从冷藏柜里拿出了一个包装完好的蛋糕,不是很大,够两个人吃的。   他没有点蜡烛,也没有给自己唱歌,只一个人在深夜的厨房里,吃了一小块过了时效的生日蛋糕。 第2章 十七岁的过往   雨打在窗户上发出细微又有规律的轻响,安凡睡得很靠外,很大的一张双人床,俩人中间却隔出了半张床的距离。   安凡夜里有点发烧,迷迷糊糊中他仿佛听到有人在他耳边说着什么,具体内容却听不清,眼前出现一个跪着的男人,抱着他在哭。   安凡有些惊讶地看向自己搂着那人肩膀的手,那是一个孩子的手。   “凡凡,好好活着,记着,永远不要……”话音模糊下去,到最后全是重复的“对不起”。   不要什么?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安凡十分不安,他想推开那个男人问清楚,却怎么也挣不开他的怀抱。他急了,使劲挣扎起来,那人从他肩膀上抬起头来,却换了一个人。   他脸上也有泪,眼睛赤红,里面全是惊恐,双手紧紧箍着安凡:“凡凡,叔叔也是没办法,你原谅叔叔……”   不同于之前的男人带来的亲近感,这个男人只让他感到恐慌。他去掰那个人的手,发现自己已经长大了,那是一双少年人的手。   突然从四面八方涌进来很多人,他们穿着黑色的衣服,身材健硕,把手放在安凡与那男人身上,很轻易地就把他们分开了。   这种分开带来的是全然的恐惧,安凡甚至朝之前的男人伸出了手,想求他不要让那些人把他带走,男人却始终沉默。   接下来是什么呢?很黑的房间,走进走出的人,墙上的鞭/子,疼痛,恐惧,羞/耻……他仿佛在那个牢房一般的地方过了一辈子,一直一直重复着,慢慢地,习惯了就不怕了,也不难过了,一天一天地过着。   “安凡!”   安凡突然一个激灵醒了过来,脑子昏沉又发涨,一时间眼竟沉得无法睁开。   等他缓了半分钟,再睁眼时发现盛铭正皱眉看着他。   “怎么了?”   盛铭看起来已经起床有一会儿了,没理他的问话转身出去了。   安凡看了时间,七点二十三。他以前很少会睡过时间,他喜欢早起给盛铭做早餐,然后送他出门上班。   可今天他没什么感觉,都是一个人乱七八糟瞎想的温存。这些事情他虽然早就知道,也早就接受了,但真的又重新剥开摊在眼前,他还是需要两天调整一下。   安凡拥着被子坐起来,身上不舒服得很,就靠着床头缓了会。盛铭又进来了,简单粗/暴地让他张嘴,把体温计塞了进去。   38.5℃。   盛铭的一张脸像结了冰碴子:“知道自己是病秧子,就多注意一点。”   安凡的身体确实不怎么好,经常生病,虽然不是什么大病但有时候也能拖很久,这两年倒还比以前好了一些。   他垂下眼:“对不起。”   盛铭把体温计扔在一边,开始换衣服,只扔下一句:“早饭在桌上了,你吃完了去吃药,不行的话就去医院。”   安凡点点头,又出声应道:“麻烦您了。”   盛铭系扣子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动作起来,再也没跟安凡说话,收拾完出了门。   安凡拖着软绵绵的身体去洗漱过,餐桌上是从外面打包来的早餐,他没什么胃口,还是乖乖地吃了一些,收拾好后去了盛铭的书房。   这个房子里他最喜欢的地方就是书房,也许是因为他记忆里小时候的那个家,也有一个摆放了很多书的书房。   安凡却是不怎么认字的。   他初来的时候看着满屋子的书感到亲近,却也只是品个氛围,从来没有碰过,一是看不懂,二是他不敢随便碰盛铭的东西。   后来还是盛铭从书架角落里给他找了一本词典,又从满架的专业书籍里面扒拉出来几本小说,给安凡找了一件最好的打发时间的娱乐。   他认识的字不多,读得其实很吃力,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查字典上了,但他很喜欢在书房待着,一抬眼就是在一旁认真工作的盛铭,然后继续低下头翻字典,或者一笔一划地练字。   那时候的书房里很安静,他喜欢那种安静,尤其以那种状态和盛铭待在一起。   曾经只放了两本小说的格子逐渐被填满,换上了更容易读的绘本小说之类的,后来又被拿出去,安置到了旁边一个新的小书架上。   安凡没有见过盛铭把那些书放进去,也不知道是他买的,还是助理买的,或者只是别人送的,他从来不问,却在每次发现新有书出现的时候不可抑制地感到欣喜。   他现在阅读基本上已经不需要用词典了,只是字还是写不好,每一划都很认真但组合在一起就稚拙又别扭。   下午的时候雨停了,虽然没有出太阳,但天竟然很快地呈现出一种偏晴朗的状态。   安凡吃过药,窝在书房的沙发上睡了一觉,醒来觉得好了一些,准备去超市买些东西,结果刚出小区就碰到一个他极不想碰见的人。   李成舫不知道是不是一直等在这,还没等安凡想办法绕过去就发现了他。   李成舫的状态不怎么好,西服乱糟糟的,看起来有些狼狈。   他三两步过来抓住安凡不让他走,话还是前两天的那些:“安凡,你帮帮我,求求你了。”   安凡不想和他在公共场合拉扯,皱着眉想挣开李成舫:“我说过了,我没有办法,你再来找我多少次都没有用。”   李成舫不听,继续哀求,直到他发现安凡的脸上确实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而是彻底的厌烦,还隐含着一丝轻蔑。   正是这丝轻蔑点燃了李成舫,他的脸由之前的恳切与可怜变得狰/狞,然后一把抓住安凡把他扯到了一个没人的拐角。   安凡本来就病着,力气上完全不是他的对手,直到一巴掌重重地扇过来的时候,才分出些意识躲了下,然后头皮处迎来剧痛。   李成舫的声音阴冷得像一条蛇:“婊//子,给你脸了是吧?现在傍上盛铭就看不起我了?不是当初躺着让我/操的时候了?”   他掐住安凡的脸,突然就笑了,那笑里充满了恶意。他的气息喷洒在安凡耳边,声音放得很轻:“你这个怪/物,当初可还怀过我的孩子呢。”   满意地看到手下的身体颤抖起来,李成舫笑得更加得意:“好好求你你不听,非要我拿那些照片去给盛铭看吗?哦你还记得吧,以前我可拍了你不少照片呢。”   安凡用了极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的颤抖,他的声音绷得很紧:“你也知道我是婊/子,又怎么觉得我说的话在盛铭那有用?想让盛铭给你一条生路,还不如去面对面求他本人。”   李成舫没想到他能那么冷静,怒不可遏地一巴掌挥过去,却被安凡抬手挡住了。   “盛铭愿意把我留在身边就是因为这张脸还能看,你可别惹他生气断了你最后一点生机。”   安凡松开他的手,不在意因他的反抗有些震惊的李成舫,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他的脊背挺得极直,转身离开了,只是走的是回家的方向。   身后又传来李成舫重新变软的声音:“安凡,我刚刚犯浑,我错了。你就看在我们以前的面子上,帮帮我……”   安凡觉得有些好笑,他明明最是一无所有,为什么偏偏总是有些人觉得他能帮上忙?   他顿了下脚步,却没有回头:“以前?我这辈子做过最恶/心的事就是喜欢过你。”   安凡在电梯里时就已经有些手脚发软,等终于到了家就直接冲进了卫生间,吐得几乎连胆汁都要呕出来。   疼痛到痉挛的胃舒缓了一些,他扒住洗手台,仍旧在干呕着。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安凡看过去,和一双空洞的眸子对视上,骇得身子后撤了些,又顿住。   原来是自己啊。   原来那么多年过去,他还没忘了那残破的十七岁。   安凡在那年遇到了李成舫。   那时候他跟着秦司德四处换地方,所以都是找些短期的工来干,在一家酒店干活的时候遇到了大学生假期兼职的李成舫。   安凡对文化人有种发自内心的微妙崇拜与好感,在李成舫刚来的时候照应了不少,虽然实际上他比李成舫要小好几岁。   李成舫一开始对他的帮助还有些惊讶,偶尔也会推辞一番,等后来次数多了就习惯了,开始支使起安凡来,而报酬就是教安凡认字。   后来安凡再想那时候的自己,只觉得是猪油蒙了心,满心满眼都觉得李成舫好,长得帅气,为人有礼,懂得多,还教自己认字。   安凡的小心思自以为藏得很好,却早就落入李成舫的眼里,他开始时不时地做些暧/昧的小动作,教安凡认字的时候来点肢体接触,渐渐地,俩人的感情也就只隔了一层纸。而这层纸被完全捅破是因为安凡的秘密被李成舫发现了。   他藏了很多年的秘密暴露在被打开的浴室门内,在震惊的两双眼睛里轰然崩塌。   当时的他眼前一片黑,手脚都不知道如何动作,等李成舫往后退的时候撞到了门发出声响才惊醒过来,手忙脚乱地把他往外推,死死抵住了门。   李成舫在门外说出了他最听不得的那三个字,安凡狠狠地咬住手,惊恐得不知道该么办才好,良久李成舫的声音才落入他的意识里。   李成舫说,安凡你别害怕,我不会把这事情说出去的。   他还说,安凡你放心,我也不会因为这对你有什么看法。   安凡在浴室里坐到浑身冰凉,只觉得外面全静下来了,才敢打开门试探着走了出去,然后房间里一直没走的李成舫抓住了他。   李成舫箍住他的肩膀不让他走,做了许多保证,还第一次说了喜欢,然后就反反复复地重复那些东西。   安凡惊呆了,他没有想过可能会有一个人能接受这个畸形的自己,他自己都接受不了。这份秘密暴露之后得到的喜欢,对他而言,比所谓的神赐更加炫目,也更美妙。   俩人在一起之后,李成舫暗示过几次性 /事,都被安凡拒绝了。他一方面担心李成舫生气,一方面又过不了心里的那道坎。   李成舫一开始的确会跟他拉脸,等被拒绝了两三次后,似乎是明白了安凡的心结,也不再因为这跟他吵架了,反而让安凡有些愧疚了,却也满心甜蜜。   十七岁的安凡以为他找到了人生中的幸福,像每一个第一次陷入恋爱的少年一样,憧憬着有对方存在的未来,而这个未来被彻底碾碎在并没多久后的一天。   安凡怎么也想不到,李成舫会给他下药,然后在曾经说过无数爱语的房间里,强//暴了他。   剧烈的疼痛中,他咬紧了牙,心里只反复想着一句话,原来自己真的是没人爱的。念的次数多了,也就接受了习惯了不那么难过了。   第二天醒来,李成舫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你别想着去告诉别人,不然我就把你是双/性/人的事说出去。   安凡从床上爬起来,痛得连手指尖都在颤抖,他没有喊也没有骂,平静地说:“我不会说出去的。”   李成舫缓了脸色,上来想抱他,嘴里说着:“其实也没什么嘛,咱俩本来就在谈恋爱啊,这不正常吗?”   安凡任他抱住,声音仍旧没什么波澜:“我不会说的。”他转过头盯住李成舫,眼睛里没有一丝光彩:“但我也不会忘的,我清楚这是什么。”   他坚决地和李成舫掰了,他的初恋只维持了不到一个月。   李成舫发了很大的脾气,摔碎了不少东西,安凡不理他,坐在床上抱住了膝盖,仿佛陷入了另一个世界。   李成舫的假期到了头,离开了酒店,安凡也辞了职,重新找了新工作。   如果到此结束,他可以只把那当做一次看错了人的失败的恋爱,封存在记忆里再也不去碰,可命运哪能对他安凡稍微好一点呢?   安凡发现自己怀孕了,一个男人,怀孕了。   他永远都没法完整地回忆起那些天,可能因为实在太痛太恐惧,等终于过去了就人为地忘记了。   他买了药,一个人在厕所里疼得死去活来,然后再撑着身体处理了那些血。一个孩子,就这样被他亲手处/决了,但是他一点也不后悔。   那是他第一次升起了刻骨的恨意,恨李成舫,恨那个还未成形的孩子,恨自己,恨当初把他带到人世的那俩人。   可恨又有什么用呢?他还是得一个人在狭小的卫生间里,处理好从身体里不断流出的血,不留下一丝痕迹。   安凡接下来也和李成舫见过面,是李成舫来找的他,压着嗓子质问他是不是怀了孩子。   安凡连问他是怎么知道的都不想了,只想快点离开,不然他抑制不住自己想杀了李成舫的心。   李成舫却不放,一直求他留下孩子,见没用就拿出了一张照片,塞到了安凡手里。他那个时候就把软硬兼施玩得不错。   安凡的视线一开始放在了照片人的脸上,他差点没认出那是自己,那样令他恶/心觉得下/贱的一张脸。之后他才注意到李成舫想给他看的重点,那是一个赤//裸的人体。   安凡闭了闭眼,把照片重新递给了李成舫,随便吧,他是真的觉得随便吧,就算再坏能坏到哪去呢。   他突然对着李成舫笑了,微微偏头,带着一点狡黠。   “你来晚了,他已经没了。”   可能是那次流产太过潦草也太伤身体,从那以后,安凡的身体就一直不好,时常生病。不过生病也没什么,忍一忍就都过来了。 第3章 安和   眼角处泛起干涩的疼,安凡这才想起来眨眨眼,稍微好了一些。   他重新开了水龙头,捧起凉水漱了漱口,又洗了把脸。   他对着镜中人扯出一个笑来,没撑两秒就垮了下去。有些难,看来等晚上盛铭回来还是装睡吧。   安凡打开卫生间的门,往客厅走去,脚步却突然顿住了。   盛铭正坐在沙发上,一双眼直直地盯着他。   “你、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安凡掐住手心,声音有些发颤。   盛铭笑起来,那笑里满是残/酷的快意,带着高傲的不屑,仿佛在看一只肮脏的蝼蚁。   “刚回来。只是在楼下遇到一个人,他给了我一个挺有趣的东西。”   安凡有一瞬间的耳鸣,他那么想抓住的东西,终于到了头。   “你在说什么?”安凡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感觉嘴张合了几下。   盛铭收回视线,仍是似笑非笑的表情,从桌上拿起那张照片冲安凡摆了摆,然后从容地拿起手边的打火机,点燃了它。   相片不太好着,打火机的火光亮了很久。   “别担心,这东西我并不在乎。”盛铭把快烧灼完的相片扔进烟灰缸,任它烧灼成灰,拍了拍手,笑着看向安凡,“凡凡,过来。”   他的声音放得轻柔,仿佛爱人间亲昵的蜜语,却让安凡感到巨大的惊恐。他的脚步却像被蛊/惑了般,顺着那话走到了沙发旁边。   他刚刚接近沙发,盛铭突然出手猛地把他拉进怀里,在安凡挣扎的时候顺了顺他脑后的头发:“别动。”   安凡果真不动了,脑后传来轻柔的触感,他看向盛铭,连呼吸一时间都忘了。   盛铭以一个极亲/密的姿势把他抱进怀里,手覆上了安凡的腹部,轻轻抚摸着:“我还不知道,凡凡可以生孩子呢。”   他手下突然用力,安凡痛叫出声,却躲不开,盛铭接着开口:“以前我问凡凡的这里有没有用,凡凡是怎么回答我的?”   安凡的眼泪终于没忍住,他在李成舫面前再恨再痛都不会流一滴泪,却在盛铭面前极易感到委屈。   “盛铭,我……”   盛铭把手放在他的嘴上:“不如凡凡先告诉我,我//操了你两年,这里怎么就没有过动静呢?”   安凡咬紧了牙,完全失了言语的声音。   盛铭突然翻身把他压在身下,一把扯开了安凡的衣服,他的动作狠/戾粗/暴,手捏在安凡哪里,哪里就是一个红印子。   安凡却没时间管那疼痛,他已经被巨大的恐惧淹没了,他害怕这样的盛铭。   “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盛铭进去的时候,安凡疼得眼前发黑,下意识地想逃,往后缩了一点就被盛铭又给捞回去。   最后的时候,盛铭掐住他的脖子,在强烈的窒/息感中,安凡听到盛铭的声音,像一个冷酷残/暴的君王:“你该庆幸你还能生孩子,我早就对你腻了。”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呢?   安凡半夜就醒了,小夜灯的光让卧室笼罩在一片温馨舒适的暗黄中,身后是盛铭的呼吸声,轻微,平和,那一场可怕的性//事好像是他的一场梦。   但身上的疼痛,手腕的青紫,无一不昭示着,那不是。   安凡放轻动作下了床,确定没有惊动到盛铭,小心翼翼地去了客厅。他走得很慢,疼痛让他不得不扶着墙才不至于摔倒。   所幸,药还在。   他倒出两粒,也不去倒热水了,直接端起桌上凉透的半杯水就想喝,却被横空出来的一只手抢了过去。   安凡被吓了一跳,水杯被扔出去砸到墙角,发出哗啦的响声,碎片迸溅开来。   药片被安凡死死攥紧手心里,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咬出了血。盛铭掐住他的下巴,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咬出来的:“你就那么不想给我生孩子?”   安凡被“生孩子”三个字吓得一颤,他声音里带上了哀求:“盛铭,我害怕那个,我不想……”   盛铭脸上所有的表情都收了起来,他把安凡甩在地上,面无表情,居高临下:“你没有选择,别忘了你的身份。”   安凡的手摁在地上,一片玻璃碎片扎了进去,血流了不少,他却毫无感觉,甚至把手按得更紧了些。   盛铭没再回卧室,而是直接换了衣服离开了,房门被使劲关上,安凡的眼泪啪嗒啪嗒掉进地上的血污里,渐渐晕开了。   “盛铭,我想活下去……”   他的声音飘散在无人的房间里。   安凡对六岁以前的记忆很模糊,都是一些零碎的片段,还不知真假,因为有时候梦和幻想重复得次数太多,再加上时间的流逝,很容易被扭曲成以为的现实。   他对安和的印象最终停留在了分别,那天安和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仿佛都刻进了他的心里,在之后漫长的十几年里不断回忆,过了一遍又一遍,成了骨子里的执着。   安凡和安和在一起的最后一天,其实是他少有的特别开心的一天。   安和带他去了游乐场,给他买了冰淇淋,还有玩偶,陪他钓了金鱼……他想要什么安和都会答应,他累了安和还会把他背在背上。   他那时候想,爸爸怎么这么好啊,要是能一直这么好就好了。   他没想到这个“一直”竟然只有那么短。   那天晚上回了家,安和没有像往常一样让他去按时睡觉,而是帮他收拾好了书包。   安凡很奇怪,不是刚回来吗?安和对他说,凡凡去和秦叔叔一块住好不好,爸爸有事以后就不能和凡凡在一起了。   安凡吓坏了,过去抱住安和不松手,哭得说不出话来,半天才挤出来一句“不要”。   安和却没吵他,而是跟着跪了下来,抱住了他。他不断亲吻着安凡的脸,带着安凡以前几乎没感受到过的浓烈的爱意。   “凡凡,对不起。”他的声音无比痛苦,“爸爸知道你才六岁,可是爸爸实在没办法了。”   有眼泪滴在安凡的发顶:“爸爸太想你妈妈了。”   安凡睁大了模糊的泪眼,问道:“你要去找妈妈吗?”妈妈,这两个字他喊出来都觉得生疏又奇怪。   安和点点头,脸上带上了温柔的笑意:“不过你妈妈肯定会生我气,怪我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安凡的眼泪又忍不住流了,他抽噎着说:“爸爸带凡凡一起去不行吗?凡凡也想妈妈。”   安和摇头,帮他擦眼泪:“凡凡要好好活着,过些年再来找爸爸妈妈。不然,你妈妈会难过的。”   “妈妈不喜欢凡凡吗?”   安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脸上是久远的回忆之色:“不,他很爱你。爸爸妈妈都很爱你。”   安凡那时候不太懂,只知道爸爸不要他了,死死扒着安和怎么都不松手,安和回抱住他,带着一个父亲全部的愧疚与爱:“凡凡,爸爸不求你能原谅,只希望,你能好好活着。”   他的面色突然严肃起来,眼睛赤红,手下用了劲:“记着,凡凡,永远,永远不要给别人生孩子。”   “我的凡凡和妈妈一样,是个特殊的孩子,在这个世上活着要比其他的孩子更难,只希望你不要怕,爸爸妈妈都在看着你。”   那天之后,安凡再也没见过安和。他告诉自己不能松开抓着安和的手的,却哭累睡了过去,一松手就永远失去了他的亲人。   家里的房子被卖了,安和所有的积蓄都交给了秦司德,条件只有一个,照顾好安凡。   也许那时候秦司德是真心实意答应的,也许他曾经真的想过替安和好好爱安凡,不然安和也不会把唯一的牵挂交给他。   只能说,世事多变,活着本来就是一件把人搓圆捏扁随意蹂/躏的事,秦司德也料不到自己的以后。   秦司德是唯一一个在安和与任清宁在一起后没和他们断绝关系的人,也是最清楚任清宁生产死后安和的颓废与无望的人,他看过了这一家人的传奇与悲欢,也没少唏嘘过。   他当年对任清宁抱过一些特殊的感情,后来等任清宁和安和在一起了,他自己也成了家,却一直没有孩子,养一个安凡倒也算合心意,虽然这个孩子有些特殊,他的妻子用了一段时间才慢慢接受。   只是,后来一沾赌/博,毁了他的一切,也毁了安凡的一切。   家里的钱被掏空,妻子受不了要和他闹离婚,任他再求也没用,后来才发现她在外面早已经又有了人,这才死了心。   离婚之后的秦司德更加颓废,没人管了反而在赌/博里面陷得越来越深,有时候他也会反省自己的不如意,甚至开始怨起了安和,为什么把那么一大笔钱给他,认为安和是把他推入地狱的罪魁祸首。   一开始他还会唾弃自己,会立马把念头打消,后来这想法却一次次地跑出来,不断地加强,渐渐成了他认定的事实。那之后,他也愈发看安凡不顺眼,虽不至于打骂却也完全漠不关心,任他自生自灭。   后来为了躲债,他开始带着安凡各个城市辗转,安凡也从第一次退学后再也没进过学校的门。   安凡一开始还想去找安和,被秦司德抓回来在屋里锁了一天一夜,秦司德告诉他,安和早就死了,这个世上,他一个亲人都没有了。   “你只能靠老子养。”这是秦司德出去前给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之后,安凡就乖了,不再去想着反抗秦司德,也不再想着离开的事,就像安和给他取的名字一样,守着自己畸形的身体,平平凡凡地过这一辈子。   他那时候还对秦司德抱了一丝亲近之意,因为只有他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而他从来没有把这事告诉过别人,也没有拿这种事来羞/辱过自己。   他曾经自以为是地亲近过很多人,后来还是现实看不下去他那么蠢,才一巴掌一巴掌地把他打醒了。   醒了之后的安凡也恨过许多人,只是这些人里,从来不包括盛铭。   因为,那是他曾经拥有过的唯一的光。即使后来发现不过是白日夜晚,那曾经照到他身上的阳光,也真切地让他的身体温暖起来过。   最关键的是,这一切都是他心甘情愿的。盛铭没有逼过他,也在一开始把所有的规则明白地摆在他眼前,他自己选的,便永远怨不得盛铭。 第4章 不要给别人生孩子   盛铭没有拿走那些避孕药,安凡爬起来又重新倒了两片,颤抖着手放进了嘴里。   药片上面沾了手上的血,含到嘴里,蔓延出一股腥味。   他没有再站起来,身体的疼痛与虚弱让他在冰冷的地板上陷入了黑暗。再醒来的时候,外面天已经亮了,安凡的眼皮重得睁不开。   他撑在沙发上想站起来,却发现身体毫无力气,胳膊支撑着身体抬起了一点,又重新摔了回去。   冷汗渗透了衣服,每个毛孔里都透出麻凉的寒意,他坐在地上靠着沙发,起不来索性就不起了,意识没有清醒多久,就又迷糊过去再也寻不着了。   安凡陷入了无法挣脱的梦里,一会是安和带他去游乐场的情景,一会变成了秦司德把他推进屋里锁起来,还有李成舫强迫他发生关系的宿舍,安和红着眼说不要生孩子,所有的所有,纷乱交织着。   突然一切消失,周围只剩一片纯粹的黑暗,什么都没有,他感到害怕,只能不断地往前走,走了很久仍旧是空无一物的黑暗。   他下意识地叫盛铭的名字,就好像那是他的救赎与希望。下一刻,周围突然亮了起来,盛铭出现在前方。   安凡高兴极了,他跑过去拉住盛铭的手:“你是来接我的吗?”   盛铭回握住他,表情很温柔,声音里带着笑意:“对,我是来接你的,接你去给我生孩子。”   安凡睁大眼,还没反应过来他什么意思,场景就发生了急剧的变化,他发现自己回到了当年酒店的那个宿舍,盛铭压在他身上,就在那张床上,开始扒他的衣服。   安凡惊叫:“你不是盛铭!盛铭在哪里,我要找他!”   那个盛铭压上他:“我就是盛铭啊。”   安凡哭起来:“你不是,我要找盛铭……”   旧日的场景仿佛都被镀上了一层昏黄,窗帘被风吹起来,安凡突然安了心。果然是假的,外面没有那棵会开花的老树。   床上的人消失无踪,安凡蜷缩起来,把自己紧紧地抱成一团,再也没喊盛铭的名字,时间仿佛在这里停止了……   盛铭送走了医生,回到卧室重新试了安凡的体温,比昨天早上烧得还要厉害。   他看着床上苍白的人,脸上出现一丝懊恼,眉间皱起来。   李成舫想用安凡来威胁他,这让盛铭觉得无比可笑,什么时候安凡这人都能成威胁他的砝码了?   但李成舫的确成功地激怒了他。他对自己说,这是因为从来没有人这样自不量力地挑衅他,但是他也没办法忽略那涌上的巨大愤怒中掺杂的嫉妒。   以前在□□中,他曾调笑似的问过安凡能不能生孩子。那人居然跟真的似的回答他,说那里没有发育完全只是摆设,不能生孩子。   他本就是随口一说,并未往心里去,却见安凡仿佛是受了刺激般,心里登时一颤,还以为自己说错了话,勾起了安凡对身体的厌恶,便立马跳过了这话题,把人带入了另一波情潮。   呵,真是可笑。   盛铭答应了放李成舫一马,条件是把原片给他,把过往也都给他。   李成舫说,是安凡先勾引的他,怀了他的孩子后瞒着不让他知道,最后在李成舫的坚持下把孩子打掉了,也是因为这,安凡对他有了芥蒂,俩人才分手了。   盛铭知道李成舫那种人的话能信的成分不多,但那些细节他并不关心,安凡为别人怀过孩子,只这一个事实就让盛铭想干死他。   李成舫实在是不了解盛铭这人,他嘴上说在商业上放过他,但转头就会在其他地方加倍地让他付出代价。   “盛……铭……”   床上的安凡睡得不安稳,迷迷糊糊地说起梦话来。   盛铭听见他喊自己的名字愣了愣,发现他的眼角渐渐渗出泪来。这傻子,睡觉都能把自己睡哭吗?   盛铭不理他,起身准备走,床上的人发出一声短锐的尖叫,喊的还是盛铭的名字。   盛铭重新坐了回去,想了想还是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让他握住,安凡这才重新平静下来。   安凡的左手里扎了玻璃,才刚刚被医生包扎好,盛铭没敢碰他那只手,而是从床边越过安凡的身体握住了他的右手,那是一个很不舒服的姿势,到最后他索性也上了床,躺在了安凡的右边,把滚烫的人捞进了怀里。   只是当视线落到安凡的腹部时,盛铭的眼里满是阴鸷,他会让那里怀上他的孩子,只为他一个人生孩子。   安凡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窗帘被拉开了,天气很好,阳光从外面打进来,让他初睁眼时有些受不了强光又闭上了,缓了一会又慢慢睁开。   盛铭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看文件,见他醒了想抬手揉额头,便开口道:“别动左手。”   安凡这才注意到他也在房间,回忆起之前的争吵,他抿紧了唇没有说话,用右手撑着床坐了起来。   盛铭继续看文件,安凡觑了他几眼,那面无表情的一张脸上看不出什么。   盛铭把文件看完,在最后一页签了名,然后拿起来起身放到了安凡面前。   “那天是我不对,毕竟我们当初并没有说过要生孩子这一项。”   安凡看着手里的文件,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了,抓着纸的手指用力,指节都攥出了白。   “所以我重新制定了一份,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就有权要你为我生育。当然,你有拒绝的权利,那样的话,之前那一份也同样作废,秦司德的赌债你不用再担心,只是猫夜那边估计你得重新回去了。”   安凡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你不想要我了吗?”   盛铭的心一痛,他没有表现出来,却还是忍不住稍稍别开了眼:“本来就是合约的关系,有些规则还是不要打破得好。”   安凡低下头去,盛铭看不清他的表情,良久才听到他开口:“好。”   盛铭悄悄松了一口气,挺直的脊背放松了些:“你可以看下内容,有哪里……”   “不用了。”安凡打断他的话,拿起桌上的笔,翻到最后一页,在床头桌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他写得很认真,头发盖住了些眼睛,盛铭看着他苍白的侧脸,心上莫名涌上一点恐慌,明明一切都是按着规则以最有计划最规整的方式往前走,他却觉得好像有什么在脱离控制。   安凡把文件递给他,笑得有些羞涩:“我看东西很慢还很费劲,这样就可以了。”   签第一份合约的时候,盛铭冷着一张脸把文件递给他让他自己看,安凡看了半天实在是看不懂,才脸皮烧红地坦白了自己的文盲身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也因为那小插曲,缓和了些当时他压抑沉闷的情绪。   盛铭接过去:“你有什么条件也可以提。”   安凡摇头,又想起来什么似的问他:“这样就不用再回猫夜了吗?”   “嗯。”   “我们还能继续这样下去是吗?”   盛铭这次顿了一下,开口道:“叫停权一直都掌握在我手里,按现在情况来说也不算公平,孩子出世后,我可以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安凡拒绝了:“不用。”   安凡不喜欢盛铭这样谈判的冰冷态度,他其实一直都想逃避这明码标价讨价还价的买卖事实,盛铭却一直以各种方式向他强调这一点。   不过,这份合约一签,安凡最近惊跳不已的心反而平静下来了。   当笔尖划在纸上的时候,除了他自己,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决定放弃了什么。   那是他在最痛苦最绝望的时候都还死死抓着的对安和的一点允诺。   不要给别人生孩子。   好好活着。   盛铭把那些药都收了起来,安凡站他旁边看他收拾,有些尴尬,总觉得像是做了什么坏事被人抓住了。   盛铭没再就药这事说什么,出声让他回卧室。他的烧退得很慢,总是好不利索。   吃过晚饭安凡也摸去了书房,盛铭正在里面看文件,安凡不打扰他,准备去找本书看。   小书柜里多了几本字帖,安凡拿出来,看了眼盛铭,临时改变了看书计划拿着字帖跑另一张桌前练字去了。   他用的钢笔是之前盛铭随便从笔筒里给他抽的一支,但一眼就知道不便宜,当时安凡用完要还给盛铭,被他一个不满的眼神给吓了回来,自此这钢笔就成了安凡的所有物。   “你先摹着写,那里还有练字的纸,之后可以临写。”   盛铭突然开口,见安凡抬眼看他,轻咳一声,拿起了另一份文件接着看:“签的名字都那么丑,是该好好练练字了。”   安凡点点头,垂下头继续写字,他的左手还不能使力,只能用整只手压在纸角上,姿势却很端正,像个初学写字的一年级学生,乖巧又认真。   盛铭从文件上方看他,眼神不自觉就柔软了下来,心上涌出些暖意。   “头发有些长了,明天去剪剪吧。”   安凡扒了扒自己的头发,确实是有些长了,答应道:“好,我明天去剪。”   “明天等我回来带你去。”   安凡有些疑惑地看他,盛铭把视线挪向手里的工作。   “谁知道你都是去哪里剪的头发,丑得没法看。”   安凡有些不大满意地小声反驳:“有那么难看吗,那家大爷人很好的,每次都给我便宜两块钱……”   被盛铭扫了一眼,安凡没声了。    第5章 你是嫌弃我吗   安凡以为盛铭会很急的,所以晚上洗澡的时候他很自觉地进行了清理,盛铭从浴室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谁知盛铭只是掀开另一边的被子上了床。   安凡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一动都不敢动。   “躺那么远干什么?我能吃了你不成?”   盛铭的嗤笑声响起来,安凡仿佛这才被触到了身上管控活动的机关,活动了下有些麻的双脚与胳膊,咬了咬牙凑去了盛铭的身边。   他的手覆上了盛铭的身体,准备解盛铭睡衣的时候,却被按住了。   “就那么害怕吗?”   安凡的手一直在抖,他把嘴唇都咬得泛了白也不顶用。   盛铭把他的手从身上拿下去,关上了灯。黑暗中安凡听到盛铭的声音响起来,带着些嘲讽。   “睡吧,等身体养好了再做也不迟。也许不止你一个人需要做心理建设。”   安凡一开始没明白他的意思,等想明白了恍如一道闷雷直接从天灵盖劈了下去,震得他头昏眼花。   “你、是……嫌弃……我吗”   初关灯的黑暗期过去,屋内渐渐能视物了,安凡直勾勾地盯着盛铭,想看清他的表情。   盛铭合上眼:“你不用多想,虽然合约之后我也没再出去找过人,但之前床伴也不少,不能在这方面对你做什么要求。”   “那你是什么意思?”   盛铭没再回答他,转过身一抬手把安凡捞回床上躺下,把被子掖好。   “谁知道呢。”   他连被子一起搂住安凡,不让他再动,略带警告地开口:“睡觉!”   盛铭承认,他是在意的,在意得要命,只要一想起自己进入的地方曾经有别人进去过,只要一想起安凡那里怀过别人的孩子,盛铭害怕会控制不住自己,真的干/死他。   他不是嫌弃,只是嫉妒。他的理智让他停止愤怒,他的愤怒又不断地摧毁理智。   他担心这种情况下,自己会伤到安凡。   安凡愣了半天,直到眼睛都酸痛了,他抓住盛铭搂在被子上的胳膊,身子动了两下就被搂得更紧了些,钳住了手脚。   “乱动什么?”   “我要侧着身子。”   盛铭不放:“怎么那么多事,就这样快点睡。”   安凡很坚持:“我要看着你睡。”   盛铭被他搅得完全没了睡意,听到这话忍不住睁开眼:“看着我还叫睡觉吗?”   他嘴上虽然仍是嫌弃,手上却松了劲,安凡侧过身子凑进他的怀里,把头埋进他的胸膛。   “不觉得闷吗?”   安凡摇了摇头,细软的头发擦过盛铭的下巴。盛铭忍不住回抱住怀里的人,手下意识地轻轻顺着他的背。   安凡的呼吸逐渐平顺,盛铭把被子往下拉了拉,让他的脸露出来,不然埋在被子里会太闷。   可能是因为睡得有些热了,安凡的脸显出些平时没有的血色来。盛铭轻轻在那红晕上面掐了一把:“这样多好。”以后要养胖一点。   他心中的愤怒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逐渐平息,从几天前第一次看到李成舫与安凡拉扯的烦闷,到故意在人前冷落安凡给他难堪的幼稚举动,再到彻底爆发时的巨大愤怒,这一切都不像他盛铭该做出的事情。   他喜欢条理,喜欢规则,当然,这规则是他制定给别人遵守,他要的则是一切操纵在手中的掌控感与安全感。   安凡也该在这里面,但谁知道他是不是也在逐渐陷入安凡的掌控呢?   盛铭气得捏在安凡后颈的手用了下力,又松开轻轻揉着。   盛铭说是第二天带安凡去剪头发,却还是拖到了周末。   周六上午的时候吴医生给安凡做了检查,说他身子太虚,最好养养再备孕。这两年来安凡生病的次数不少,却从来没有去过医院,都是吴医生给他看的,十分清楚安凡身体的特殊。   盛铭让吴医生单独跟他出去,他点了根烟,烟雾袅袅又被风吹散。   “怀孩子对他的身体伤害大吗?”   吴医生沉吟了下,还是开口建议:“我不主攻这方面,如果您同意的话,我可以再推荐一个专业医生过来。”   火星逐渐烧灼到手指,盛铭把它按灭在烟灰缸里:“你的意思,是有危险吗?”   “安先生身体特殊,这方面的生产先例和经验都比较少,不能保证没有万一。不过,养好身子,再在孕期小心调理着,也不用太过担心。”   盛铭似乎是在思考,半晌他开口:“那个医生,你让他联系我吧。”   盛铭进了卧室,安凡已经收拾好了自己,有些惴惴不安地坐在床边。   “吴医生走了吗?”   盛铭的视线放在他无意识和被单纠结在一起的手指上,点了点头,最终没开口说换医生的事。   “收拾一下出去吃饭,吃完去剪头发。”   安凡没动:“医生怎么说?”   盛铭紧紧盯着他的表情,仿佛要看透他的心理:“不用担心,没什么问题。”   安凡的手猛地收紧,脸色发白,他注意到盛铭在看他,抬起脸扯出一个笑来:“那就好。”   盛铭看着他明显的惧怕感到有些烦躁。当初不是还要留下李成舫那混蛋的孩子吗?现在又为什么那么排斥怀一个自己的孩子?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安凡靠着窗,看着外面有些出神。到吃饭的地方,盛铭直接点了菜,倒都是安凡爱吃的。   安凡没什么胃口,又担心惹盛铭不高兴,慢悠悠地吃着。   盛铭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从来没管过他的,这次偏偏一直往他碗里夹菜,安凡吃不了那么快,眼看盘里堆得越来越多,终于开了口。   “不要了,我吃饱了。”   盛铭不理他,又召服务员上一碗热粥,放在安凡面前,要求安凡全吃完。   他自己已经停了筷,也整理好了仪容,老神在在地坐在那里监督着安凡。   安凡实在吃不下了,开口求饶:“可以剩下吗?”   “不行,你那细胳膊细腿,抱起来都硌手。”   安凡没想到他会在公共场合说这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继续艰难扒饭,不说话了。   盛铭看他实在咽得艰难,大发慈悲放过了他:“这次就算了,之后慢慢来。”   去停车场的时候安凡跟在盛铭的后面,落了半步的距离,盛铭突然把他往前拽到与自己并行的位置,牵住了他的手。   停车场里空无一人,安凡看向那交握的双手,胡思乱想道,要是有人看到他们这样,也许会错以为他们是一对相爱的恋人。   他晃了晃脑袋,竟因此生出想被人看见的念头,真是疯了。   不,他竟然觉得他们像相爱的恋人,这本来就已经疯了。   理发师问安凡要什么发型,安凡比他还迷茫,以前他去楼下的大爷家理头发,从来都是往椅子上一坐其他就不用管了,全凭大爷自己做主,倒适合安凡这种对形象塑造一无所知也不想动脑的人。   “就……随便剪剪,短一点就行。”   理发师看向旁边沙发上坐的盛铭,见他点头了才放下心,认真地动起手来。   等彻底打理好了,安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回头了。以前盛铭基本上没有对他的外表发表过什么意见,安凡剪完发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看难看的,现在却有点在意起来了。   他的视线在镜中正好和盛铭对上,索性咬了牙装无事人回了头,只是从椅子上起来差点被脚蹬绊住,趔趄了一下扶住了座椅。   盛铭大步走过来,把他扯起来,语气不太好:“多大的人了,做事不能小心点吗?”   说着就拿起他的左手查看,见没什么问题眉间才舒展了些。   “没事,已经都好了。”   盛铭瞪他一眼,安凡闭了嘴,把手收了回来。盛铭却突然抬手摸了一把他的头发:“很好看。”   安凡的脸登时红了,结结巴巴地开口:“是、是吗?”   “嗯。”盛铭随手指了跑过店门口的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就和他似的。”   安凡:“……”   理发师:“……”   盛铭很自然地看了眼手表,若无其事往外走去,看安凡没跟上来,又有点凶地开口:“还不走?”   安凡最后照了眼镜子,里面的人头发短短的,看起来像个十八九岁的男生,也没有多奇怪吧他想着跟上了盛铭,突然发现盛铭的耳朵尖有点红。   “你被蚊子叮了吗?要不要抹点东西啊?”   盛铭没理他,脚步迈得更大了,安凡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好像又惹他生气了。   盛铭没直接回家,而是把车停在了离家不远的超市门口,径自下了车,安凡很自觉地跟上。   两个大男人逛超市有些奇怪,安凡没怎么和盛铭一起出过门,更没一块在超市蔬果肉食区买菜,只觉得四处都透着诡异。   相较于其他结伴购物的人之间谈笑和乐的气氛,盛铭也不和安凡说话,只自己一个人往购物车里扔东西,手脚利索雷厉风行干练无比,整得安凡像个缀在他旁边的大型挂件。   “那个,拿一个这个吧?”   安凡试图和盛铭有点交流,结果盛铭接过去看了一眼,就给放回去了:“辣的,不要。”   “……”他记得盛铭嗜辣的。   结账的时候,盛铭突然发现购物车里多了一小瓶花露水,安凡十分无辜:“你不是被咬了吗?家里好像没有了。”   最终那瓶花露水还是被拎回了家。   盛铭把东西提去厨房,去卧室换完衣服,出来就见安凡已经准备清洗青菜了。   “你干什么呢?”   “洗菜啊。”   安凡觉得盛铭问得很奇怪,接下来更奇怪。盛铭一把夺过他手里还没来得及放进水里的菜,把他推到了一边:“出去。”   晚上盛铭又强迫安凡吃了不少东西,安凡的胃口好像好了些,不像中午在饭店那样花式拒绝,都乖乖地吃了下去,盛铭这才满意了。   结果还没到睡觉就出了问题,安凡跑去卫生间吐了个天昏地暗,一张小脸蜡黄蜡黄的。   盛铭冷着一张脸给他顺背,后来还是又把吴医生连夜找了来,吃了药打过针才好了一些。   “他的身子比较弱,之前几天肯定也没好好吃饭吧,突然让他吃那么多,还有不少重油的东西,肯定会伤害胃……”   吴医生说一半看到盛铭的脸色赶快住了口,换了个话头:“也没那么严重,吐出来是好事,睡一觉明天就没问题了。”   折腾了这一番,已经过了十二点了,安凡还没有睡。   等盛铭上了床,安凡过去搂住他的脖子,突然就笑了,然后开了头就跟止不住似的,一开始还只是无声地笑,后来细微的气音也间断地泄出来。   盛铭问他:“笑什么?”   安凡抬眼看他,脸色还发白,一双眼睛却亮晶晶的:“今天很开心。”   盛铭的手穿过他刚剪的短短的头发,细细软软的,太短了很容易在指间溜出去:“都吐成那样了还开心?”   安凡点点头,重新趴回去。   盛铭的心里泛上些类似酸软的情绪,那种情绪让他想抱抱安凡,虽然现在人就在他怀里,但还不够,他总觉得有点虚渺,安凡应该是实实在在被他抓在手里的。   他轻轻开口:“很好看,没骗你。”   安凡想抬头,被盛铭摁着脑袋摁回胸膛上,他没办法,只能伸出手挠了挠头。   他有些害羞:“你这样好,我都不习惯了。”   盛铭的手顿了一下,在安凡看不见的上方,他的眼睛里压得极黑。   “我哪里好了?”   “哪里都好。”   安凡不想细说,这一天的所有他都想好好珍藏,这里面有很多盛铭和他的第一次。   安凡没有撑太久就陷入了睡眠,盛铭却没睡,他看着怀里人清秀的眉眼,睡着了就像个天真无邪不经世事的孩子。   他在安凡的额头落下一个亲吻,吻完又觉得怪异。二十七年的生命中,盛铭没有爱过什么人,也不知道该怎么对别人好,一切似乎总是被搞得乱糟糟的。   这小傻子,有什么好开心的? 第6章 打游戏呀打游戏   第二天一早,吴医生又重新上门,给安凡检查了一番,没什么大碍了。   盛铭公司临时有事,确认完安凡没什么大问题后,就留下吴医生给他做其他的常规检查,去了公司处理事情。   安凡从小就对医生感到抗拒,不过两年下来和吴医生早就熟识,倒是没以前那么紧张了。   “你的身体有点虚,之后注意着点,好好养着。”吴医生想起昨天晚上盛铭着急的模样,笑道,“盛先生是着急了些,这身体哪是一天就能补回来的,你们都还年轻,孩子的事其实没必要太着急。”   安凡皱起眉:“你说什么?”   “你的身体亏空太多,现在的情况还不太适合怀孕,好好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安凡的手紧紧攥在一起,指甲掐进还没长好的肉里,那疼痛反而让他觉得舒服。   “你是说,盛铭那么做,是想让我快点生孩子?”   吴医生有点奇怪地看他,不太明白他怎么了:“想早点能生孩子和想让你身体好起来,不是同一件事嘛?盛先生很关心你。”   安凡再也没说话,气氛变得僵硬起来,吴医生看没什么再做的,起身告别,临出门前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道:“那位医生我已经联系好了,明天他会去找盛先生,麻烦你转告他一声。”   安凡这才抬起头,他的声音干瘪又沙哑:“什么医生?”   “盛先生没有跟你说吗?一个妇产方面的专家,之后就由他来代替我负责你的身体了。”   门被关上,脚步声慢慢走远,然后又传来大门被关上的声音,屋内静下来。   安凡看着手上那道已经快长好的伤口重新被他弄裂,血滴到了白色的被罩上,红白鲜明煞是好看。   他仿佛觉得很好玩,把手挪向那一滴血的旁边,继续看着一滴又一滴在被子上盛开新鲜的花。   原来说到底,还是为了孩子。   吃了那么多次教训,他还老是改不了自以为是的毛病,得到一点好就高兴得忘了形。   等血再也出不来了,安凡看着泛白的伤口,想道,这样也好,盛铭那么想要孩子,他就给他一个,那在这个过程中娇纵任性些也没关系的吧。   看来反而应该是他,从现在开始就需要感谢那个还没影的孩子了。   快下班的时候,盛铭给安凡发了一条短信,问他晚上想吃什么,自己买回去。   他从短信发出去之后就一直把手机放在边上,视线时不时地就黏在了上面,安凡却没回消息。   手机亮起屏幕,显示的是他和安凡的短信界面,上面只有两条消息记录,都是安凡发的。   第一条是三个月以前的:“外面下雨了,下班回来的时候,陆上小心。”   第二条跟第一条只隔了两分钟,内容一样,改了错别字:“外面下雨了,下班回来的时候,路上小心。”   那天盛铭其实是打算加班的,收到短信后他没有回信息,却早退了十分钟,路上果真开慢了些,正好赶上正常的时间回家。   安凡有点兴奋,问他收到短信了吗,怎么没给自己回,盛铭当时不知道为什么撒了谎,说工作太忙了自己没看手机。   安凡的喜色退了些,盛铭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点后悔。那之后的两三天,他忍不住频繁地查看手机短信,想让安凡再给他发一条,自己这次肯定给他回过去,安凡却再也没发过。   盛铭有些焦虑,明明从他发短信出去还不到十分钟,他就等不及了,直接把电话给安凡打了过去。   电话响了几声后,安凡接了。   盛铭的声音里带着火气:“干什么去了?怎么不回短信?”   安凡的声音竟有点欢快,好像没听出来他的不满:“我在洗衣服呢,没看到。”   盛铭听到了那边有水流的声音,皱了皱眉:“不是跟你说了,手还没好利索,近期不要沾水。”   “我戴了手套,没事的。是有什么事吗?”   “我一会下班回去,你想吃什么?”   “都行。”   “不能都行。”   “哎呀这个水怎么回事,我不跟你说了啊,都可以。”   “……”   那边的电话直接挂断了,盛铭有点气,这小子反了天了,竟然挂他电话。   他把刚才的通话在记忆里过了一遍,又有点恼自己,是不是说话语气有点太严肃了?正常男朋友是不是要更温柔一点盛铭觉得有必要去看几部爱情剧学习一下了。   安凡的状态确实不错,是近些日子少有的放松,盛铭看他在客厅里来来回回的身影,不自觉也放松了眉眼,想着这昨天的开心劲维持得够久的。   盛铭想起来和宋立约的时间。他知道安凡对医生的抵触,让他接受把自己的秘密暴露在一个新的人面前是一件很难的事。   安凡一直以来都无法正视自己的身体,也十分抗拒让别人知道他的特殊,所以盛铭不敢贸然告诉他。   盛铭在心里设想了安凡的几种反应,想好了相应对策,想看能不能同时借此机会稍微解开一点他的心结。以前的盛铭不在乎安凡是自卑还是颓废,现在却一丝一毫都见不得他轻贱自己。   安凡的态度却是他最没料到的那种。他没有吵也没有闹,甚至没有表现出丝毫盛铭料想中的抗拒,只是疑惑地问了句为什么要换医生。   盛铭道:“毕竟吴医生不是主攻妇产的,还是专业医生更稳妥。”   安凡点点头,说好。   盛铭靠回沙发椅背上,看着安凡不甚在乎的样子:“你……”   “怎么了?”   “没什么。”   晚上盛铭洗完澡出来,安凡还没睡觉,正在开了电脑玩游戏。   他现在玩的号,说起来盛铭在上面费的心思更多。   盛铭的表弟前两年在这住过几天,游戏就是他装的,他走了之后盛铭从来没开过。后来某一天安凡用电脑练打字,盛铭看到那个游戏,想着可以让安凡用来打发时间。   安凡一开始有点恐惧,他不太会用电脑,打字又慢,看个规则都得老半天,还是盛铭冷着一张脸不耐烦地帮他建了号,扫了眼游戏规则给安凡讲解了几句,就任他自生自灭去了。   安凡在游戏里是个纯粹的风景独行党,不交好友从不发言,认认真真走剧情,npc的一句话能看一分钟,纯当认字。   但他第一次接触这种网游,倒觉得稀奇得很,所以也不无聊,那段时间每天都登上去逛逛。   那次盛铭也是刚洗完澡出来,就听到从电脑里传来一串骂声:“卧槽你会不会玩啊在那傻愣着干什么,傻逼!”   安凡手忙脚乱地插耳机,他从来不跟人组队的,但打坐的时候这个人发了组队邀请过来,安凡总觉得点了拒绝好像很不礼貌,最终还是同意了。   组了队之后,他先笨拙地在聊天框里声明了自己不会玩,那人倒是豪气:“没事,今天哥哥带你。”   后来,那人发现安凡说的话并不是谦虚,一点都没掺假,全程没见他人影,到最后好不容易跑过来了,又开始无限循环重伤跑来再重伤的过程。   这位“狂啸风”是个挺暴的脾气,骂骂咧咧就没停过,让他最气的是从进副本以来,那小子就再没了反应,不开语音也不打字,再骂也不吭声自顾自地重复愚蠢的举动,油盐不进,很像无声的挑衅。   他正骂得起劲,忽然听到耳机里传来一个冷硬的男声:“你骂谁傻逼呢?”   那人声音压得又低又冷,一听就不是个好惹的茬。   狂啸风本来以为对面是个软小白,结果一开口竟然是个成男音,更不顾忌了,反正隔着网线他又打不着自个:“就骂你呢怎么了?”   盛铭一把扯过椅子坐下,安凡被他挤到一边,有点不明状况。   他进了副本之后脑子一团懵,磕磕绊绊地连路也找不着,鼻尖上都急出了汗,狂啸风又一直在耳边骂,他连打字的时间也分不出来。后来动鼠标的时候一急,胳膊肘扯到了耳机线给拽了下来,正好让盛铭听见了里面的骂声。   安凡倒是没什么,但他觉得盛铭好像有点生气,只好安静地站他旁边,也不敢说话,任他和狂啸风放狠话约了pk。   第一把,盛铭输了。   第二把,盛铭又输了。   第三把,盛铭还输了。   ……   “哈哈哈哈哈哈卧槽,拽成那样老子以为你多厉害呢,菜鸡装什么装?”狂啸风很得意。   盛铭的脸黑得不行,整个人都散发着冷冽与不爽,甩下一句“你等着!”退了游戏。   “……”安凡有点不知道说什么,干笑两声,开口安慰道,“你没玩过输也是正常的……”   盛铭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点开电脑网页再也不理他了,这一看就看过了十二点。   安凡困得直点头,但知道盛铭心情不好也不敢打扰他,捧着本书靠着床头迷瞪。   盛铭起身把大灯关了:“你先睡觉。”   安凡清醒了一下:“你不睡吗?”   盛铭又坐回桌前,继续看游戏攻略:“不用管我。”   盛铭没怎么玩过网游,看了半宿攻略,刷刷刷大手笔地买了一身顶级装备,又把技能全研究透了,第二天又去找狂啸风约了战。   狂啸风一见他那身装备眼都直了,特么的这哪来的小白土豪,一夜换新衣。不过只换装备也没什么用。   结果等一开打狂啸风还以为对面换了人,正想质问,对面声音恰好响了起来,还是昨天那人:“菜鸡。”   “……”   那之后几天狂啸风过得无比痛苦。安凡这号是盛铭随手取的,当时他看见安凡的衣服上有一只小老虎,就叫“虎虎”,不上线则已,一上线烦死个人,宛如索命厉鬼死死缠着他,走到哪打到哪,后来狂啸风完全出不了安全区,几天下来“虎虎”也成了本区新秀。   直到狂啸风终于受不了了,痛哭流涕喊大哥求放过,盛铭才满意了,把号重新还给了安凡。   “以后谁再骂你,就骂回去,知道了吗?”   安凡第一次见这样的盛铭,觉得有些好笑,看他那一本正经的样子又不敢笑,同样认真地答应了。   “打不过的话,跟我说。”   当时盛铭说完那句话,都没等安凡回应就大步出去了,安凡愣了会,终究还是笑了出来。   小心眼的盛铭很可怕,也很可爱。   等新鲜劲过了,安凡也不怎么上游戏了,不过那之后倒和狂啸风加了好友。狂啸风不知是被打出了感情还是怎么着,天天跟在后面求抱大腿,即使“虎虎”之后再菜,他都坚定地觉得安凡是在扮猪吃老虎。   这段时间安凡基本上没再玩过游戏,这还是一个多月以来第一次上线。   盛铭靠在桌子上看他:“怎么想起来玩游戏了?”   安凡从游戏里退出来,准备关机,闻言抬头看他:“怀孩子以后不是就不能老对着电脑了吗?我跟他们道个别。”   盛铭愣了,这是安凡第一次主动提起孩子,而且是以一种自然不排斥的态度。   “你这是愿意了吗?”盛铭问完就想抽自己一嘴巴。安凡的回答还用想吗,肯定是有合约在那,他愿不愿意并没得选择。   安凡的回答却再次出乎了盛铭的意料,他过去搂住了盛铭的腰:“嗯,你想要孩子,我也想给你生孩子。”   狂喜席卷了盛铭的心脏,他尽量平稳地深呼吸了一下,才把几乎压不住的情绪给掩藏下去。   他扳起安凡的下巴,把唇印了上去,细细碾磨着,缠绵又深情。 第7章 宋立医生   吻到深处自然就容易擦枪走火,盛铭放开安凡,决定及时止步,安凡却搂紧了他的脖子不放:“好几天没做了,你不想吗?”   盛铭当然想,但是他仍记得上一次自己的失控带给安凡的伤害,安凡身体又没大好,俩人之间这几天的心结也不小,所以一直忍着。   安凡见他不说话,向前凑近了他的脖颈,然后伸出舌头舔吻了下他的喉结,轻轻用牙齿碾磨着。   盛铭忍不住吸了一口气,把人拽开:“哪里学来的”   “你不喜欢吗?”   安凡盯着他看,眼睛里有一点点不满,又带了些狡黠。盛铭看着这样的安凡,脑海中莫名地浮现出一个他从来没想过能和安凡搭上边的词,娇憨。   娇憨得可爱,娇憨得让他的心尖尖都酸软成一片。   安凡突然被拦腰抱起,他扒住盛铭的肩膀,下一秒后背就靠上了松软的床垫。   盛铭压上来:“不喜欢。”   安凡看了他几秒,突然笑道:“你撒谎。”   盛铭脸一僵,狠狠地吻上去:“反了你了。”   安凡笑着躲避他的亲吻,躲不开索性就随他去了,顺从地抱住了盛铭。   当盛铭进入的时候,安凡的身子一颤,手臂横放在眼睛上遮住了光,也遮住了眼睛里的神采。   盛铭以为他疼,进去了就没再动,不断地用亲吻让他适应。安凡却不满意他的体贴了。他把手放下来,把盛铭往自己身上拉,声音里有些颤抖,却因为带着情/欲和痛苦被掩了去。   “你快……快点……”   这是他第一次在情/事中主动。以往,安凡虽不会抗拒,盛铭给予的他都全部接受,有时候很明显也能从其中得到快乐,但即便如此,他却从来没有进行过主动的索求。他接受不了身体的特殊,也接受不了这特殊身体都能得到快乐的自己。   盛铭彻底忍不住了,这下即使安凡叫停他也停不了。   安凡的意识有一瞬间的模糊,他看着上方盛铭好看的脸部线条,嘴唇抿得紧紧的,有汗珠滑下来滴到安凡的胸膛,和他本身的汗融合到一起。   安凡的手覆上小腹,又受到惊吓似的猛地拿开,他的眼角渗出泪水,带着哭腔小声地喊盛铭的名字。   盛铭低下头吻他,把泪水一点点舔/舐干净,身下的动作却一点没缓,凶狠,充满了占有欲。   “虎虎。”   安凡一开始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眼里带着水光,一片茫然,直到盛铭把气息吹在他耳边,又喊了一次他才反应过来。   他的脸一下就红了,侧过头去躲避盛铭的亲吻,艰难地开口:“不、不许,这样喊。”   盛铭低低地笑出声,在湿/腻暧昧的氛围中性感至极,他的动作缓下来,变得极其温柔:“那喊凡凡行不行?”   安凡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烧起来了,这温柔的折磨不像之前凶狠猛烈,却连绵如潮水不停歇,持续烧灼着神经,导致声音也粘腻起来:“唔……随……随你……”   “凡凡……凡凡……”   盛铭的声音像一道带了迷醉剂的风,吹过他的耳边,带来一片酥麻,又让他沉迷于这种酥麻,想长久地安睡于此。   最后即将释放的时候,安凡在身侧的手抓紧了被单,身体僵硬得像在寒冬雪地里冻成冰块的鱼,盛铭却突然抽了出去。   安凡屏着的气息慢慢散开,胸膛剧烈起伏,缓了会,他掐了掐手心,睁开了眼睛。   盛铭粗粗擦了下两人的身体,然后下床去了浴室。安凡听着浴室放水的声音,眼神呆呆地盯着虚空的一点,仿佛还没从刚才的巨大刺激中走出来。   盛铭从浴室出来抱他:“怎么了?”   安凡摇摇头,闭着眼睛搂住盛铭的脖颈,任由他把自己一把抱起来。   等盛铭把他放进浴缸,细细地清理过之后,安凡才开口:“你不是想要孩子吗?为什么……”   盛铭正往他头上打洗发水,他没怎么做过这种事,害怕泡沫进到安凡的眼睛里,动作很小心,扶住安凡的头往后仰,随意答道:“你那么着急干什么,你身体养不好到时候孩子也不好。”   安凡直到被擦干了重新抱回床上都没再说话。床单被罩都被盛铭换过了,安凡前两天刚洗的,上面还有没褪尽的洗衣粉与阳光的香气。   盛铭回了浴室,房间里安静下来,暖黄的灯光笼罩在被子上,看起来十分温暖。安凡侧过身子把头埋进被子里。   以前的盛铭是不会做这些事的,不会换掉床单被罩,不会事后抱他去清洗,不会喊他虎虎,不会那样温柔地吻他。   “你该庆幸你还能生孩子,我早就对你腻了。”   这句话突然蹿进脑海,一切都有了解释。   安凡的手重新放上小腹,这里,之后会有一个孩子,就像多年前一样,不过那个孩子在还未成型时就被他亲手扼去,下一个却会长大,比它活得长久,比它幸福。不,幸福吗能活着就是幸福吗   而安凡自己,会真正成为一个名副其实连外在也见不得人的怪物。   不过,没关系。安凡把手拿下来。他本来也没什么人可见。   他只有盛铭,也只想要盛铭。   几天后,吴医生正式把所有的工作交接给了新的医生宋立。安凡第一次见他的时候有些惊讶。他没想到盛铭会找一个那么年轻的医生,跟盛铭差不多年纪,二十六七的样子。   和吴医生不同的是,宋立的脾气看起来不是很好,冷着一张脸,见了面自我介绍后也不做什么寒暄,手下的动作却始终认真又专业。   盛铭陪了一上午,倒是打消了之前的疑虑。他看到宋立的资料时,立马就想拒绝,太年轻了,盛铭信不过,但吴医生极力推荐,到最后又拿出来了杀手锏。   “宋立之前做过双性人的手术,母子平安,这种经验是其他医生没有的。”   盛铭最终还是决定先试试看,所以第一次检查全程陪同,发现宋立的确够专业,稍稍安下了心,连之前他极为看不惯的宋立那臭脾气也顺眼了些,不在乎他的态度了。   宋立完全没有什么雇主雇员的意识,对盛铭也没什么好脸色。   安凡不在意他的态度,仍是不骄不躁有问必答十分配合,一番检查下来,宋立对他倒逐渐温和下来。   他转向盛铭:“我想和安先生单独谈谈。”让盛铭出去的意思很明显。   盛铭第一次受到这要求,自然不答应:“安凡的所有事情我都有权知道。”   宋立打破了之前维持的客气的疏离,嗤笑道:“他是你的宠物吗?掌控权都归你,他个人连点自我空间都没有?”   盛铭是真的恼了,安凡却突然抓住了他的手,嘴唇有些发白:“盛铭。”   盛铭忽然就不忍心了。   等盛铭摔门出去后,屋内只剩下两人。宋立开门见山:“你之前流过产吗?”   安凡被他的直接弄得一愣,点了点头。   “你之前的流产做得太潦草,对身体的损伤很大。”   安凡抿紧了唇:“没有办法再有了吗?”   “可以,只是不适合。”   “那就够了。”   宋立有些错愕,他没料到安凡会是这回答。   “宋医生,流产这事盛铭知道,你不用瞒着他。但是,”安凡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抓了把头发,“刚刚的这些能不能不告诉他”   宋立低下头收拾用具,不知道为什么动作有些急躁,语气也很坏:“为什么?”   安凡没有生气:“就像你之前说的,很多事上我都没有一点自我的权利,就这一件事,不知道能不能自己替自己做主?”   宋立没抬眼:“盛先生是我的雇主。”   安凡没话了。   宋立也不再理他,过了一会他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视线在安凡的脸上逡巡了一圈,嘴唇动了动,还是放弃了。   宋立朝门口走去,手放到门把手上即将打开门的时候,他顿住了:“如果你真的这样决定的话,我只能答应你一点,如果盛先生不问的话,这事我不会主动跟他说,但如果他问的话,我不会有什么保留。”   安凡笑了:“谢谢。”   宋立冷哼一声,拧开门把手出去了。   之后盛铭仍是每次都很注意,似乎对要孩子的事情并不是很着急,安凡更不会提这种事情,两人的关系反倒进入了一个平稳期。   以往要么是盛铭太暴躁又冷硬,要么就是安凡太畏缩又怯懦,导致俩人间的相处偶有静好,却从来维持不长久。   现在盛铭仿佛是从那一点付出的坦诚与关心中得到了好,瞎猫乱撞终于碰上了路,学着一点点爱人,而安凡则从那惯常谦卑的皮里渗出娇纵与放肆来,偶尔也开始撒娇,会表达自己的不满,终于像了一个活生生有喜怒哀乐的人。   盛铭是个暴脾气,从来不知道顺着人是个什么东西,而且最烦别人不顺着他,经常一言不合就被安凡气得不行,又堪堪忍住,等那几秒过去,他又诡异地从这小冲突中尝出甜蜜来,以至于到最后那不满更像是装样子等着安凡做小伏低来哄。   安凡从一开始的恐惧中渐渐生出了一点安稳,似乎他们本就可以如此过下去。 第8章 怀孕   江塘来家里找过一次盛铭,俩人在书房里待了没五分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盛铭直接将他带了出去,一顿饭的时间过后,回来的人只有盛铭自己。   以前的他对感情确实愚钝,有些事江塘不明确说出口他便看不到,而最近盛铭好像是被打通的接收感情信息的经脉,从江塘回来之后的一些举动觉出了些猫腻。   以前江塘究竟是不是对他抱有感情他不知道也没关系,而现在,他知道了就不想再让江塘说出口,最关键的是不想让安凡知道给他多添堵。   江塘嘴里噙了一口酒,在舌尖滚过一遭才咽了下去,整个口腔里全是辛辣的酒味,一路烧到胃里。   他的面上却十分平静,甚至有些似笑非笑的意味:“你也把他看得忒紧了些,我能对他做什么?”   盛铭开车来的,不沾酒,只要了一壶茶。江塘瞥见,小声地啧了一下,不再说话了,只闷头喝酒,直到呼出的气息里带了微醺的醉意。   他晃荡着杯中透明的酒液,有些恍神:“你感觉出来了吧?”   盛铭嗯了一声,江塘这才撩起眼皮看他:“那我是不是还该感谢你家那位?”   盛铭喝了一口茶,好整以暇地等着他继续。江塘突然就泄了气,身上尖锐的棱角软化了些:“以前我不敢说,害怕说出来连朋友都没得做,可盛铭,我真的挺不甘心的,我……”   盛铭倒了一杯茶,推到江塘手边,开口打断了他:“江塘,我以前只把你当朋友,将来也是,所以没必要非得断了这条路。有些话放在心里和挑明了说出口是不一样的。”   江塘怔怔看了他半晌。他有些醉了,眼睛半眯起来,在光的暗处显得十分深邃,仿佛回溯到了很久远的以前。   他突然一笑,打破了刚才有些沉重的氛围,又把那层面具戴了回去。   “我明白了。”他拿起杯子和盛铭的茶杯口撞了一下,颇有些不伦不类,他却毫不在乎。   两人一酒一茶,各自喝了,那些没能出口的情愫就碎在这些水里下了肚。   分开的时候,盛铭打算送江塘回去,却被他拒绝了。   江塘朝他举了举手机:“行了,你不用管我了,我叫人来接了,明天再去你那边开车。”   盛铭看他坚持便也同意了,道过别后便朝停车场走去,江塘突然叫住了他。   温热的带着酒气的身体从身后覆上来,盛铭刚想推开他,江塘却一触即离,主动撤开了。   江塘低低地笑出声:“你就当我发酒疯,一个好兄弟的拥抱而已。”   等盛铭走远,快拐过拐角时,江塘站在原地冲他的背影短暂地挥了挥手:“再见了。”   再见了,他年少时期的爱恋与将近十年不敢言的执着。   盛铭一开家门,客厅的光就迫不及待地泻了出来,安凡正在客厅沙发上坐着看电视,时间还很早,他却有些困了,抱着抱枕犯迷糊。   盛铭把动作放轻,过去刚想抱他个措手不及就被安凡勾住了脖颈。   他闭着眼像个小动物似的在盛铭脖颈处嗅了一圈,十分满意:“看来今天没有喝酒。”   盛铭把他拖抱起来,往卧室走去,安凡顺从地伏在他肩上,还不忘叮嘱:“电视还没关。”   盛铭腾出一只手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一语双关:“管的还怪多。”   安凡手脚都光着,被寒气浸得有些凉,盛铭直接把他塞进了被窝里:“那怎么我管你的从来都没顶过事?”   安凡不想和小心眼的男人计较,从被窝里挣出来趴在床上看他换衣服:“你送江先生回去的吗?”   盛铭衬衫解了一半,回头看他:“怎么?”   其实他下面想接一句“吃醋了?”但因为调戏业务不熟练而作罢,只把衬衫的扣子又解了一粒,露出的胸膛更多了些。   盛先生有意无形释放出的荷尔蒙没被该接收的人接收,安凡垂下了眼,似乎对被单上的图案突然有了极大的兴趣。   盛铭自觉美好肉体无人欣赏,公孔雀白开了屏,颇有些欲盖弥彰地赶快脱完了衬衣,换上家居服。   “那个,江先生……是喜欢你吗?”   盛铭终于得了个想要的台阶,利索地顺着下了:“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我们今晚已经说清楚了。”   他等着安凡继续问,谁知道那人只是“哦”了一声,直接结束了这个话题。   安凡是结束了,盛铭更觉得不稳妥了,索性主动开了口:“你不用在意。”   安凡有些惊讶地看他,连连摆手生怕他误会:“我没什么的。”   盛铭的脸立马黑了下来:“江塘喜欢我,你心里就没什么想法?”   安凡有些不知所谓,又不想惹他生气,觑着他的神色开口:“我……该有什么想法……吗?”   盛铭一股气直冲脑门:“你是我未来孩子的母亲,他爹都快被别人拐跑了,你还在这问你该有什么想法”   安凡被他怒气冲冲地一吼,试探着说道:“我可以不高兴吗?”   盛铭冷冰冰地说道:“可以。”   安凡磕磕绊绊地开口:“我知道你们之间没有什么,可是还是会、会担心,你能保证你们只是朋友吗?”   盛铭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有什么奇怪的倾向,他不求人人皆喜欢的信任,竟然在这让人对他发出不信任的质问,他还极变态地感到美滋滋。   “可以。”他又添了一句,“我们一直都只是朋友。”   安凡放到他背上的手搂紧了,嗯了一声,主动抬起上半身去吻他。   他又解锁了一个新的领域,原来盛铭的私人感情问题他也可以涉足,也可以不高兴,可以要求他某一时段的忠诚,安凡记了下来。   一场雨一场凉,暑气开始渐渐从大地上撤退时,安凡被查出来怀了孕。   那本是一次常规的例行检查,宋立查出了不对劲,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其实比他们预计的来得要早一些。   宋立冷着一张脸把结果甩给盛铭,盛铭接过来,反应了足足有一分钟,喜意取代了茫然与震惊爬上他的眼角眉梢,他把嘴角往下压了压,却完全不顶用,控制不了地向上。   他也不再克制了,极灿烂地笑了出来,一时都有点忘了形,过去抱住安凡狠狠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安凡,我们要有宝宝了。”   他站起来在屋里转了几圈,一时间不知道该干什么,又坐回安凡旁边,终于把视线挪向了安凡的小腹。   那视线都轻柔又小心翼翼,仿佛害怕太过热烈会吓到宝宝。   安凡的手在被子下面死死地攥在一起,不住地哆嗦,手心里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又被他强迫着硬生生分开,宛如枯朽的老木,直挺挺地放在床垫上,动弹不得,只能被动颤抖。   他有些艰难地扯起嘴角笑了笑,迎合着盛铭的喜悦。他没有见过这样情绪外露毫不加掩饰的盛铭,像个喜怒随心的孩子,尤其还是喜,安凡喜欢看到这样的他。   盛铭太高兴了,也就没怎么注意到安凡一时控制不住的情绪,宋立却都瞧在了眼里。   他凉凉地开口:“没出息。”   盛铭被人泼冷水,但心情好不打算和宋立一般见识,直接屏蔽了他的话。   宋立不罢休:“直男癌。”   这句话重了些,盛铭忍他一次是开恩,第二次喜悦也不顶事了。   “你说谁呢?”   “我说谁你不清楚吗?”   “宋立,你最好搞清楚谁是雇主,”盛铭的眉眼冷下来,“摆好你自己的定位。”   “嗤!”宋立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表情更加嘲讽了,“如果不是为了安凡,你以为我多想为你们这些人工作?”   “那你大可以走试试。”盛铭站起来,他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一股居高临下的蔑视,那是常年居于上位养成的倨傲。   安凡朝宋立抱歉地笑笑,抓住了盛铭的手:“盛铭,不是高兴的日子吗为什么要吵架?”   盛铭反手握住他的手,不吭声了,宋立也抱着手臂撇过了头,表示出暂时休战的意思。   “这孩子来得早了些,他的身体还不是太好,之后估计会多吃些苦。”偃旗息鼓后,宋立还是忍不住提醒。   他看出来安凡对这个孩子并不像盛铭那样欢迎,他在恐惧,只是强逼着自己不表现出来。宋立见过不少孕妇,初为人母的,二胎生产的,没有过安凡这样抗拒到惧怕的情绪。   他在心里升起一点怪异的悲哀,吴医生那人年纪一大把了,却很单纯,交接的时候告诉他说这是一对同性/爱人。他用了“爱人”这个词,宋立却不信,尤其是在接手了安凡之后。   不过是有钱人的游戏罢了,啧,这些人都是一样的德性。   盛铭听过他的话冷静了一些,喜悦和愤怒都退去,他罕见地有些抱歉起来。   他握住安凡的手:“凡凡,这个孩子你想要吗?要不要等身体……”他的话说得有一些艰难。   宋立着实看不下去了:“你说得倒轻易,孩子是个小猫小狗随便抛捡的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要精虫上脑不管不顾。”   “宋医生不开口没人把你当哑巴。”   安凡眼见俩人又有吵起来的架势,急忙打断:“我感觉自己挺好的,没什么问题。”   盛铭一摆手让宋立出去,等门关上了,他把脸埋进安凡的手里。   “对不起。”   安凡的手一颤,他把另一只手放到盛铭头上,摩挲着他的头发,盛铭撒娇似的向他道歉,这倒是很新奇的经历。   “有什么对不起的,咱们不是早就想要孩子了吗,这也拖得够久了。”   “再说那次,也是我愿意的……”   说起来也是寸,盛铭强制安凡停了避孕药之后,那之后就注意着没再射到过里面,即使不戴套也会及时抽出来,只有一次没有。   那天盛铭心血来潮要带着安凡出去玩,俩人没走多远,就在远郊。   那是两个人第一次有这种经历,安凡很高兴,一路上都很活泼。他们在缓坡的草地上搭了帐篷,在漫天的星空下缠绵,仿佛漫天星河都要压下来,整个天地都温柔地把他们裹在其中。   两人缠绵得比以往更久也更动情,到最后的时候安凡没有松开环着盛铭后背的手,盛铭也没有抽出去,而在最后彻底达到了圆满,和自然清风一起。   安凡笑起来:“这是自然赐给我们的孩子。”   盛铭见他不甚在意,也放下了心,突然又顿住了,盯着安凡的眸子开口:“我不是。”   这没头没脑的话把安凡搞懵了,他看盛铭有些咬牙切齿的模样才意识到他说的是宋立之前骂他的词。   “你别老跟宋医生吵架。”   盛铭的脸在他手掌中蹭了蹭,安凡被他蹭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板着一张冷脸的男人似乎是在撒娇,最大的感觉是诡异。   安凡有些佩服自己,这诡异中他都能看出萌感,狠狠揪起的心松软了一点。   “什么狗屁直男癌!”盛铭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声音又低下去,“我只是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像你一样……”   安凡没说话,盯着他漆黑的发顶有些出神。 第9章 猫夜   宋立被喊进来继续给安凡做检查的时候,盛铭已经扫清了脾气,连带着之前不太符合他的狂喜也压制了下去,凌厉的眉微微拧着,扫过来似乎都能剜掉人一层皮肉。   又是一条装逼好汉,宋立悄悄在心里骂了句。   快做完检查时,盛铭不知道跑去书房接谁的电话了,宋立收拾东西,看着已经恢复正常的安凡,皱着眉开口:“我们以前见过吗?我为什么总觉得你很熟悉?”   安凡搜遍记忆也不记得自己以前见过宋立这号人物,摇了摇头。   宋立也只是随口一问,没在这问题上多纠缠,过去帮着安凡把靠枕放下来,让他休息一会。   安凡担心麻烦宋立,连忙自己动手,他一扭头,耳后的一道痕迹闪过,宋立正好瞥见。   那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乍一眼像不规则的烫伤的疤痕,但细看却能发现是一只猫的形状。   “你以前在猫夜待过?”   安凡的动作僵住了,而后近乎是惊慌失措地去看宋立。   宋立话一出口就已经后悔了,懊恼自己一时嘴快,话连脑都没过。   “你别害怕,我没什么恶意,只是有些惊讶。”   安凡似乎是觉出自己反应太大,扯起嘴角笑了笑:“没关系。”   他把手覆上耳后的那块疤痕:“嗯,我在那里待过。”   宋立的手在身侧攥紧,又松开拍了拍安凡的肩膀,他的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疼惜:“都过去了。”   安凡抬起眼看他,笑得十分乖巧,他很瘦,整个人苍白得几乎有些病气了,宋立见惯了出生与死亡,鲜少为此喜悦或悲伤,却在这时候感到强烈的情感震颤。   这世上,总是有那么多不好窥探的故事,不知谁比谁更惨的付出。   等宋立走后,安凡自己在房间里发呆,盛铭打完电话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   “怎么了?”   “盛铭,”安凡抬起眼,把脸靠在膝盖上,“李成舫怎么样了?”   盛铭的脸当即就阴了下来,那杂碎他整过就忘,想起来都嫌脏了自己的脑神经,没想到安凡竟然念念不忘。   他逼近一步,眼神里透出狠戾来:“你不用担心,他不会再来找你了,他没机会的。”   安凡识相地不再问了,本来李成舫的死活跟他就没什么关系,只是突然提到了旧事,就想起了一些旧人。   那两份合约一直是悬在安凡头顶上的两柄剑,虽然盛铭好似已经忘了,安凡却忘不了曾经一次又一次被摆到眼前来的身份。   当年安凡和秦司德仍旧没有安定很久就又搬了城市,那次冲突以后李成舫没再来找过他,换了城市之后就相当于彻底断了。   安凡从来没有那么期待过流离,那噩梦一般的地方他一辈子都不想再回去。   秦司德在家待的时间很少,有时候三五天才回来一次,从安凡这里拿到些钱就又走了,甚至连夜都不过。   身下的血总是出不干净,安凡人连着昏沉了很多天,他不敢去找那些比较重的工作,只打些零工。   秦司德的脾气越来越暴躁,拿不到钱随手就砸东西,安凡战战兢兢地估算着那些物件的价值,赔给房东又是不小的一笔钱。   他跟秦司德是讲不通道理的,后来索性也不做无用功了,把挣来的钱自己只留出房租和一点饭费,剩下的全给秦司德。   他已经成年了,却过不出独立的成年人生活,日子一天天重复地往前拖,秦司德不会允许安凡抛弃他,安凡自己也对偶尔升起的这想法感到愧疚。毕竟,秦司德养了他那么多年。   只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即便有冲突时恨不得同归于尽都死了算了,他仍旧喊了十多年“秦叔叔”的人会把他卖了。   那天安凡下班回家发现秦司德也回来了,他坐在那张掉了漆皮的沙发上,出乎寻常地安静,这么些年安凡见到的秦司德要么是歇斯底里,要么是阴鸷狼狈,鲜少有这样沉静的时候。   安凡慌慌张张地去厨房做饭,把冰箱里的剩菜在旁边小锅里单热了一下,又炒了一份新菜。   快做好饭的时候,秦司德来到厨房,一言不发地帮着他往外面餐桌上端菜。   安凡彻底地惊了,两人沉默地吃过饭,他给秦司德倒了一杯水,踟蹰着开口:“秦叔叔,是出什么事了吗?”他们一起在家待了两三个小时了,秦司德竟然到现在还没有问他要钱。   秦司德的嘴唇哆嗦着:“安凡,你知道我在外面欠了不少钱吧?”   安凡咬着唇点了点头,有些着急地说:“秦叔叔,你只要以后不再赌,我们慢慢还总能还上的,我过几天再去找一份工……”   声音戛然而止,安凡的手被秦司德猛地拽住,抠得他的皮肉都疼起来。   “安凡,晚了,你原谅叔叔,”他的声音急切起来,带着恳求的意味,“叔叔已经答应他们了,只有你能帮我了。”   安凡在他语无伦次的话里感受到了某些不详的预感,心剧烈地跳起来,他使劲地抽回自己的手:“叔叔,你在说什么?答应了谁……”   秦司德那层冷静的皮被撕掉,他从沙发上滑下来,抱住安凡的腿:“安凡,他们说了,你只要去猫夜干两年,我欠的两百万就算还清了。”   “我答应你,之后不会再去赌了,你救救叔叔的命,救救我……”   安凡的牙齿打着颤,他任秦司德抱住自己的腿,强撑出一个笑来:“猫夜是什么,酒店吗,是要我去打工吗?”   他的声音一触即破,虚缈得宛如幻影。秦司德的眼睛赤红,眼泪流了下来,一副痛悔的样子,出口的话却仍是带着蛊惑与诱导。   “凡凡你的身体特殊,到那种地方是有优势的,肯定很多人愿意……”   “砰!”秦司德被推倒在地上,安凡的腿狠狠磕在桌子角上,他惊慌失措地撞开,连鞋都没穿就往门口跑去。   秦司德反应迅速地抓住他的腿,眼泪没有用,便只能诉诸武力。他死死地牵制住安凡,就像抱住了唯一的生的希望。   激烈的肢体冲撞中一声压抑的悲鸣传了出来,那声音太过凄切也太过无望,仿佛带了血,秦司德撞见了安凡的眼睛,那里面没有眼泪,干涸却更让人感到恐惧,就像一口枯了百年的井,又洒了一层粗砂使劲磨砺。   我在干什么?秦司德有一瞬间的茫然,仿佛十多年前那个还未曾堕落至此的男人穿越了时光,短暂地占据了他残破的思绪一秒。   他的手一松,安凡抽出了脚,跌跌撞撞地朝门口跑去,看都没看他一眼。   门打开之后,是短暂的死寂,挣扎声停了,脚步声停了,连呼吸声好像都听不到了。   秦司德抬起头,只见安凡踉跄着往后退,几个男人从门口走进来,一步一步,像命运的巨掌拍下。   安凡一直觉得自己已经经历过最悲惨的事情了,到那时他才发现,恐惧和悲惨都是没有止境没有顶峰的。   猫夜不是饭店,也不是什么正经的酒吧,它是一家俱乐部,正如它的名字一样,如猫一般冷酷又妩媚,如夜一般黑暗又无尽。   这是一家□□俱乐部。   在刚刚被盛铭带回来的那些日子里,安凡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安眠药也不管用。他抗拒着所有人的接触,和盛铭在一起后也用了足足半年的时间才不在肢体相触时颤抖。   在十几岁的青春期中,因身体特殊的自卑归自卑,却不至于认为自己连人的价值都没有,而猫夜就是一个强势赋予你这种认知的地方。   那里对于□□爱好者来说,或许是一个放松与自由的天堂,对于安凡来说,却是彻彻底底的地狱。   他身体赤/裸着任人评说,一双又一双手从他最不堪最想遮去的地方游走,猥琐的话语像最强烈的腐蚀剂,把他的皮肉都烧得滚烫狰狞。   到最后,他几乎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那些触感,那些话,那些疼痛和被强加的快感,都像被强势隔离在意识之外。   不知道是哪个人夸他识相,但到后来他们又不满足了,他们连这样都觉得让他太过舒服,一个宠物必须得是从身到心的从服,而不是一具没有内核的傀儡。   安凡身体的特殊让他在猫夜得到了特殊的待遇,其他人要接受长时间的训练后才会尝试的登台,一个星期后就摆到了他的面前。安凡表现出的抗拒是一种消极的激烈,他们要摧毁他的自我与坚持。   消极的抗拒在这种情况下彻底爆发,安凡还没被扯进场子里,就被影绰攒动的人头吓得撕裂了那层屏障。   他无措又慌乱地连死都不知道该怎么去死,嘴里被咬得鲜血淋漓,脖颈上的绳子被他拽得深深嵌进皮肉。   怎么办?怎么才能死?   旁边的人涌过来地想来制住他,他一瞬间灵活得像一尾鱼,从那些缝隙里钻出去,头狠狠地磕到墙上。   鲜血立马糊了半张脸,他看不清东西了,只祈祷黑暗永远把他吞没。安和的那些话,他做不到了,活着,真的太难了。   可黑暗都不愿收留他太久。医疗室里医生帮他处理好了伤口,好像是没注意到他的苏醒转身出去了。   安凡不想睁眼,却觉出了周围的安静,那些人或许需要处理这临时事故,竟然没派人守着他,窗户敞开着,虽然这里是二楼。   安凡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撑着身体爬上了窗台,扒着外沿跳了下去。   皮肉和水泥地面接触发出令人齿冷的闷响,他却好像完全感觉不到疼,一瘸一拐地奋力往前跑。   安凡嘴里全是血腥味,身后传来喧哗声,他却浑然不顾,只希望多逃离一点,再多一点。   他还是太慢了,呵骂声越来越近,可能只是两三步的距离了。安凡腿一软,栽在了地上,正当他陷入彻底的绝望时,往地上摔去的手扒住了一个人的衣角。   他模糊的视线向上,一张凝了冰霜的脸映入眼帘,冷峻得骇人,可在安凡那里却宛如最仁慈的菩萨。   地狱里伸出无数双要扯下他的巨手,而他终于捏到了一把光。 第10章 光   盛铭心情很不爽,他被江塘骗来这鬼地方,看了两眼就受不了,连招呼都没跟人打一个就自顾自走了,谁知还没走到停车场就迎面扑过来一个人。   他跑得太急了,盛铭往旁边侧了下身子,却没完全躲开,被那人拽住了衣角。   烦躁愈演愈盛,盛铭瞥了一眼地上的人,身上的衣服很少,只遮住了重点部位,人瘦得很,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尽是青青紫紫,还有未褪尽的鞭痕。   他的身份昭然若揭,盛铭眼里结起寒冰,只觉得被触摸到的地方都脏得不行。   裤脚的布料被拽出褶皱,那人抬起头来,盛铭想甩开他的动作顿了一下。   那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深褐色的瞳仁被水雾盖了一层,带着些茫然无措,更多的是恐惧。很干净,不像惯于风月的人,甚至不像浸于生活的人,和额头上滴滴答答覆盖到眉毛的血形成了鲜明对比。   盛铭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仿佛被戳了一下。在商场纵横久了,再加上从小养出的骄横霸道,他从来不是什么同情心泛滥的人,甚至乐于看到别人在他手下惊恐地挣扎,当时那一瞬间的心软让他也有些不适应。   后面的几个大汉追上来,看到面前的男人立马道了歉,然后动作粗暴地去掰那个人的手。   地面和皮肤摩擦出了血,那人却不知道疼,死死抱住了他的腿,水雾终于破了,变成了眼泪,但主人对此却是无知无觉的。   他仿佛毫无办法,只剩了盯着盛铭一条路可走,眼里的恳求要溢出来。   在那些男人的呵骂声和拳脚声中,盛铭听到了一声滚着血的“求你”,像是压着喉咙直接从胸腔里出来的,粗砺得像磨了砂,他没有听过人能发出那样惨痛的声音。   盛铭觉得很荒唐,几个男人围着他掰他腿上缠绕的一双手,自己还得扶着旁边的车以防摔倒,他妈的像一场闹剧。   他一脚踢开围在他腿边的男人,整个人散发着煞气,一时间那些男人都停在了旁边,也不敢靠近了。   盛铭差点被气笑,都这样了,那人随着他腿的动作在地上又磨了不少伤,竟然还能抱得那么牢靠。   他蹲下身,带着些压抑的愤怒,话很恶劣:“你就不怕我也有这爱好?”   那人猛地打了个寒颤,手松了一瞬却又立马抱紧了。   “都,都好……只要……出去……”   他的牙齿打着颤,整个人可怜得像只小鸡仔。   盛铭站起来,扫向旁边的人,摁了摁眉心:“你们老板呢?”   那人彻底吓坏了,浑身都哆嗦起来,松开了抱得极紧的两条胳膊,趁还没人注意爬起来就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去。   旁边的几个壮汉一拥而上,把他摁到了地上,拽住了他脖子上的颈圈使劲勒。   “娘的,脾气真烈,给老子们找事。”   盛铭隔着围得很紧的几个人,看到了里面那张被憋得通红快要窒息的脸,太狼狈了,也太弱小了,这种垃圾关自己什么事呢?   “放开他。”他突然开口,“把你们老板找来,这人我买了。”   地狱伸出的手抓住了他的脚踝,开始把他往下拖,光却突然破空而下,照亮了一切。   盛铭帮秦司德还了钱,老板并不想放安凡,一个双/性人能带来的价值可不止那区区二百万,只是能开这场子的人自是玲珑惯了,不想惹盛铭这号人,等盛铭加了价便见好就收放了人。   从他说过那句话之后安凡就像一个黏皮糖,紧紧地贴在他周围,一瘸一拐地跟着他的步伐。怕得很的时候,他的手下意识地想抓住盛铭,被他嫌弃的眼风一扫,又兀自收了回来,强撑着意识自己走路。   直到从猫夜出来,上了车安凡还恍如在梦里,缩在后座角落里不敢说话。   盛铭给助理打了电话,直接让他过来把人领走,就当他犯傻做了件慈善,从此这人爱去哪去哪是死是活都跟他没什么关系。   安凡却不愿意。   他换上了助理带来的衣服,干净的白T和牛仔裤,空空荡荡的,眉眼稚弱。   “那些钱我会还给您。”   盛铭不想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十分不耐:“不用了。”   腿突然被人抱住,安凡跪坐在地上,以一个服从的姿势面对着盛铭。盛铭懂了他的意思,这举动却把他之前那诡异的心软变成了不出所料的厌恶。果然是这种人啊。   “你想留在我身边?”   安凡咬紧了嘴唇,没动,意思却很明显。盛铭手放到他的头发上,突然收力抓紧了:“怪不得,真是贱啊。”   安凡本就苍白的脸一丝血色也无,等盛铭松了手,他才扶着桌子站起来:“我会找其他方式还您钱的。”   他冲盛铭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您。”   盛铭看着他削瘦单薄的背影,突然出声:“等等。”安凡听话地停下,顺从地等他说话。   “想留就留下吧。”盛铭走过去,掐住他的下颌,话里的恶意很重,“就相当于猫夜的权利移交到了我这里,卖两年时间你就自由了。”   第二天盛铭就给了他一份合约,安凡不怎么认字,里面具体的条条目目不怎么清楚,大致意思是助理给他说的,盛铭就坐在沙发上,似笑非笑地观察他的反应。   安凡听得云里雾里,但不管什么要求他本就不会有任何异议,当初虽然盛铭用了一个那么商业的“买”字,仿佛他是一件商品,安凡却对那侮辱安之若饴,当之神赐。   安凡没经过这种事,在猫夜里虽受了一周□□,却也都是道具,没有什么真实的性经验。但他知道自己是卖了的,唯一有用的就是这副身子,还是主动为之,便推拒不得。   他成夜成夜地盯着客房的门不眨眼,盛铭却从来没有表示出过那个意思。   盛铭的脾气虽恶劣,但他出身巨贾名门,受严谨家风浸淫多年,接受的是良好的精英教育,骨子里其实仍秉持着某些君子原则。不过,更大的可能是,他看不上安凡。他虽然留下了安凡,却始终嫌他脏贱。   安凡并没有和盛铭打几个照面,盛铭就出了差,时间挺久,有一个星期。这些时间里安凡终于做好了一层薄弱的心理建设,薄弱到只足以他敲了盛铭门后就土崩瓦解。   盛铭独惯了,出差的几天完全把安凡忘了,回来见到家里有人还诧异了一瞬才想起来。   门外的人躲闪着他的眼神,盛铭扫过他全身,有些玩味地笑了。和他上过床的人不少,这经历倒是挺稀奇。   “你见了我就只知道哆嗦吗?”   “对、对不起。”安凡脸涨红了,慌张地道歉。他应该是刚洗过澡,萦绕着湿润的水汽,还有淡淡的皂香,这样的一张脸,一个人,倒很难和前些日子□□的人联系在一起。   被压到床上的时候,安凡之前警告过自己无数次不要失态不要露怯不要惹盛先生不高兴,临到头都不管用。   他仿佛又被关进了那间满是道具的房间,手脚被钳制,肢体上的触感令人作呕。   他浑身抽搐着真的干呕起来,身上的压迫感消失,盛铭松开他,冷漠地看他伏在床边痛苦地干呕。   “行了,我不缺你一个服侍的,你不用再这样。”   安凡并没有松一口气,他感到难过,对自己懊恼。他没有什么东西能给盛铭,连最基础的欲望也满足不了他。   也许真是应了盛铭说的“贱”,可是从安和走后的十多年里,他遇见过那么多人,只有盛铭,向他伸出了手。   这一点点好对安凡来说太重要了,让他受宠若惊。他沉迷于贴近这罕见的温暖,又战战兢兢地想付出些什么来予以回报,不然于心都不安。   安凡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了最低,盛铭在家的时候他几乎把自己全时关在房里,害怕打扰到盛铭。   盛铭不在的时候他又几乎承担起了家里的保姆职责,不过盛铭的房间他不敢进,那些私人的东西他也不敢动,只把基础的家具擦得锃亮。   直到有一次两三点钟书房的灯还没关,安凡咬了咬牙,蹑手蹑脚去了厨房,做了一碗面小心地敲响了书房的门。   这些日子里盛铭好像又把安凡忘了,他其实对自己也有些讶异,他没想到自己对房子里突然增加的另一个住户竟然不排斥,迅速地习惯了那人的存在。   他看着那人有些忐忑地把面放在桌上,可能是灯光太温暖窗外的夜色太温柔,盛铭接过了那碗面,味道很好。   “这段时间你都是在家自己做饭?”   安凡以为他不高兴了,连忙道歉:“对不起,我都是用的新买的小锅,其他的用具都没碰过,以后我出去吃。”   盛铭拿筷子的手顿了下,又继续抄起一筷面:“以后多做一个人的,我回来吃饭。饭具随便用。”   安凡猛地抬起头来,不安的手指顿住,看到盛铭并没看他,只继续吃东西,一丝浅淡的笑意爬上眼角眉梢,长久纠结的眉目微微舒展开来:“嗯。”   这是那么久以来盛铭第一次见到他笑,还挺好看的,盛铭气呼呼地想。 第11章 煎熬   还没到九点钟,盛铭就把安凡拉上了床,把人搂在了怀里。   他现在仍觉得有些神奇,虽然安凡是双性人,但盛铭一直以来也都是把他当成男人看待,几个月前还没想到能有的宝宝,现在就已经到来了。   他的手掌放到安凡的小腹上,轻轻摩挲,那里尚未有什么动静,却已经有一个小生命在悄悄地孕育。   “你说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安凡的声音也放得很轻:“你想要哪个?”   “都好,嗯……不过如果是儿子的话,估计会很皮,还是女儿好。”   安凡动了动嘴皮子,又把话憋了回去。他想问,如果不是男孩也不是女孩,而是我这样的怪物怎么办?   只是他看着盛铭放得温柔的眉眼里掩不住的喜意与期待,终究还是没问出口。   整整一夜盛铭的手都护在他的腹部,安凡睁了一晚上的眼,身后是盛铭温热的怀抱,小腹被他捂得有点发热,安凡却没有动一下。   盛铭的脾气之前就有意压制,接下来的日子里更是像换了一个人,宋立说让他禁烟也是答应得利索,偶尔熬不过烟瘾也从来不在房间内抽,反倒是安凡的脾气变得有些坏。   他的孕期反应来得很早,也非常强烈,几乎完全无法进食,连早起还未吃饭就能吐得天昏地暗。   他变得无法抑制地焦虑,想发脾气,在身体很虚弱的情况下也抗拒盛铭的帮助。但他一向温和惯了,所谓的脾气大多数时候也都是自己和自己生闷气,偶尔忍不住对盛铭撒了些火气也立马抱歉得不行,把那份谴责加倍地施予自己身上。   一开始的时候盛铭还没觉出什么,他甚至喜欢这样在自己面前放纵情绪的安凡。以往两人的关系像隔了层木板僵持了那么些时日,除了盛铭过于高傲不懂得如何往下看,其实和安凡始终过于谦卑也有不小的关系。他把自己放得太低,把盛铭放得太高,这样发展出的感情始终是病态的,他无法从其中得到满足,盛铭同样无法体会到所谓的正常爱意。   而当安凡终于流露出一些任性,那些不满的情绪让他更加鲜活的同时,也让盛铭感到这份关系的真实性。   感情中的两个人,无论现实中的身份地位如何,差距有多大,在那份关系中,应该是平等的。   但时间一长,盛铭也变得着急起来。宋立几乎每日都被传唤来,但面对安凡强烈的早孕反应,他也束手无策,只能给他注射一些补充能量的药品。   宋立心里很清楚,这过剧的反应和安凡的精神因素有着很大的联系。虽然安凡从来没有说过,认真地遵从着医嘱,让干什么干什么,表现出正常的样子,但他内心的恐惧、排斥、抗拒虽没有呈现于表面,却刺激得身体给予了反应。   最初的欣喜逐渐消退,盛铭的心思从孩子的身上抽出来,所有的注意都放在了安凡身上。   他以前只想着他们拥有一个孩子,却从来不知道这个过程对于安凡那么难熬,对于他自己也是如此。   安凡是八月份怀的孕,等第一场雪飘下来的时候,他的肚子已经有些显怀了,只是孕期反应一如既往,一点都不见好。   怀孕之前的几个月人刚刚被养得水润了些,又迅速消瘦了下去,比以前更加苍白虚弱,使得肚子倒比正常的还要明显一些。他本来已经不怎么失眠了的,又开始了整夜整夜不能入睡睁眼等天亮的日子。   他没有告诉盛铭,一个人在夜里描着他的眉眼捱时间。他觉得自己还是太软弱了,寂静的夜里,对自己的厌恶感和对死亡的恐惧感仍会像潮水一般把他淹没。   他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别那么没出息,可仍旧不顶用,那频繁的自我警告只足够他在白日里维持出一个勉强正常的模样,幸好他怀孕本就辛苦,不至于露出太多猫腻。   这些日子其实也不全是难受的,安凡甚至从里面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他和盛铭似乎真的成为了一对爱人,鸡飞狗跳却爱意浓厚。   每天早上窗外的阳光射进来,他就闭上眼假装睡着,窝在盛铭的怀里,等那人给自己一个早安吻;盛铭禁止他踏进厨房一步,盛铭嗜辣,却从孕期一开始就陪安凡开始了清淡的饮食;安凡并不想吃东西,却屡屡在盛铭的轻哄中强咽下几口饭,盛铭愿意哄他,安凡就见不得他失望。   他有时候会想,这还是当初那个居高临下对他一脸轻蔑嫌弃的盛铭吗?时光走得很快,一晃眼两三年就过去了,他对盛铭从初始的依赖到再也消磨不掉的深重的爱,可是盛铭呢?他偶尔甚至会产生错觉,以为盛铭也是喜欢自己的,又会在寂静到世界仿佛都已经死去的夜里,那只始终护在自己腹部的手中瓦解。   安凡在住到这里后也曾出去打过工,盛铭一开始没表现出明显的不乐意,后来可能是烦了,拧着眉不容拒绝地让他辞职。他在某些事上向来霸道得很,安凡不会违抗他,却也是在那之后,书房里摆上了属于他的那个小书架,里面的书愈发多样起来。   最近安凡睡前偶尔进行的缓慢阅读变成了盛铭的有声阅读,安凡一天中也只有这个时段能稍得平静,身体内那还没什么自我意识的小家伙,会在这个时候短暂地放过他。   安凡窝在盛铭的怀里,看他翻动书页,渐渐地视线就跑了上去。   盛铭这段时间也很辛苦,他对公司事务一向严谨不肯敷衍了事,再加上安凡不太好的身体状况,兼顾两者着实要费不少心力。他又初初开窍体会到所谓的爱情,增添了不少甜蜜的负担,但他却始终都是那一副雷打不动的干练模样,平日里一丝疲惫也看不出来。   “闭上眼,不然不给你读了。”   盛铭把安凡往下放了放,顺势捏了他后颈的软肉一把,他很喜欢这种显得亲昵的小动作。安凡却不听他的,挣扎着往上:“那你给我,我自己看。”   书被随手扣到旁边,盛铭身子压下来,气息喷洒在安凡脸上,声音也低沉下去:“你最近是不是很欠收拾?”   安凡揪住他的一缕发丝,在指间碾磨,笑得有些挑衅:“那你来收拾我啊。”   气氛瞬间暧昧起来,盛铭一哽,手摸到安凡屁股上,用了些力拍了一巴掌。   被子里的空间狭小,安凡躲不过:“这就是你说的收拾啊”   盛铭有些咬牙切齿:“不然呢?”   安凡嘴皮子刚一动,盛铭的唇就覆了上来,直接堵住了这张越来越放肆的嘴。他泄愤似的在安凡唇上狠狠□□一番,直到身下人快喘不过气来,他才气哼哼地去了卫生间。   安凡躺在床上看着他的背影,气息还有些喘,却是低笑出声。   如果他们能这样一直过下去多好。   但现实并没有如安凡的期望那般顺利地继续下去,这痛苦又甜蜜的矛盾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至少没有安凡以为自己能坚持的时间久。 第12章 怪物   安凡是个喜静的性子,平时也不怎么喜欢出门,怀孕之后更是几乎成了一株只存活在室内的植物,不断走向蔫哒哒。   宋立几乎在每次检查之后,都劝诫安凡不要老是闷在家里,多出去走走透透风,孕期心情很重要,总是被他一笑过了。   他在这一点上反抗医嘱反抗得很是顽劣,从来没有听从过。   这不是强硬地打针吃药的事,宋立无法,只得私下告诉盛铭,要他注意一些,多带安凡外面走一走。   盛铭本来完全没有意识到这点。他向来习惯了安凡待在家里,除了安凡出去打工的那段时间,他无论是下班回来还是临时回家,随时都能见到那人的身影,从没觉出什么不好来,现在听宋立一说觉得也有些道理。   毕竟虽然宋立这人招人烦,但在安凡身体问题上,还是医生开口大于天。   盛铭对安凡的耐心越来越多,想拓展的两人生活范围也越来越大,不再像往那样非得自己说一不二,把人关在家里。   盛铭捏着自己罕有的细心,在安凡饭后在客厅看电视的时候,跑去卧室准备好了外套、围巾、帽子等装备,试了试挑了双最适合走路的鞋,想了想又灌了一保温杯热水,以免安凡走累了口渴。   但出乎盛铭意料的是,当他拿着东西去客厅说出去走走,并敦促安凡换上衣服时,安凡拒绝了。   安凡的脸色很差,语气也很生硬:“我不想去。”   他的眼睛盯着电视,连眼神都不给盛铭一个,电视上在播放广告,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盛铭皱了下眉毛,也没生气:“怎么了?”   安凡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会儿脾气大得很,他抓住遥控器泄愤似的关上电视机,用了些力气把遥控器摔在沙发上,转身就往卧室走。   盛铭没被他这么驳过面子,手里拿着外套围巾愣了两秒,额头青筋跳了跳,还是吁出一口气,跟着去了卧室。   安凡把自己埋在被子里,背对着房门,被褥拉得很高,只露出一个漆黑的发顶。   盛铭被他这拒绝交流的模样弄得莫名其妙,回想了一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等到睡觉的时候,安凡感受到盛铭上床的动作,才从被窝里往上钻出来,眼神闪烁。   “对不起,我今天不是想冲你发脾气。”   盛铭看他那歉疚的模样,叹了口气,他其实对自己也挺意外的,被这样甩脸色竟然完全不感到生气,只是一直揪着一根弦,想着安凡别出什么问题。   盛铭捏了捏他的脸,声音有些无奈:“你告诉我为什么生气?”   安凡顿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很奇怪……不想被别人看到。”   安凡视线低垂,没抬眼看他,盛铭手下的动作顿住,盯着安凡的脸细细地瞧,嘴里平常地说道:“现在月份还小,穿上外套看不出来,担心那么多干什么?”   安凡没说话,闭上了眼,盛铭的视线放在他在被子掩盖下并不是太明显的肚腹上,心脏跳得有些急。   他觉得自己好像触摸到一点之前完全没有注意到的东西,这让他在尚不明确它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就感到不安,又他不敢太急躁地去揭开。   接下来的几天盛铭想尽了办法要拉安凡出去,出游,去超市,出去吃饭,包括连小区都不用出的散步,各种理由都想尽了,几乎把他前半辈子的耐心和低声下气都用尽了,虽然前半辈子的拢共拢共也没多少,但无一例外全被安凡拒绝了。   那点不安上蒙的纱越来越薄,盛铭也越来越意识到不对劲,他开始不动声色地观察起安凡来。   这一观察他觉出了一些问题。他以前见过其他的孕妇,她们喜欢抚摸肚子和宝宝交流,安凡却一次都没有,他就像刻意避开腹部那一部分似的,手极少和腹部接触,更别说做出抚摸这种动作了。   这一点疑惑就像最初的燎原星火,一旦点燃接下来越来越多的迹象被摆到眼前,被风一吹就轻易地从低矮的草皮中露出头。   安凡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孩子的话题,只会在盛铭说起的时候偶尔应答两句,兴致缺缺;他甚至不再回应偶尔盛铭提起的未来的生活,就像不甚在意没什么期待。   盛铭不敢把人惹得太过,只继续烦扰着他出门的事。安凡一开始只是冷声拒绝,到后来彻底烦了,开始发脾气。   水杯被他重重地放在桌上,转身去了卧室把门甩上:“我说了我不想出去。”   盛铭一把抓住安凡的胳膊:“我说了,穿上外套根本看不出来,你在担心什么?”   安凡不看他,胳膊上用劲,动作也大起来:“不想出去就是不想出去!你为什么非要这样?”   盛铭一反之前温软的态度,变得十分强硬。他扳过安凡一直躲避着他的上半身,让他跟自己对视,又一字一句地问道:“告诉我原因。”   安凡梗着脖子跟他对视,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罕见的倔强。   时间分秒流逝,俩人谁都不让。良久,盛铭在心里叹了口气,正想把人松开。他越来越没法用强力来让这个人屈服,往往对方还没溃败他已经土崩瓦解了。   他松手的前一刻,安凡的眼神突然就变了,仿佛是强撑的倔强到了头,堡垒终于崩塌了一个角。   盛铭一怔,维持着姿势没动,眼睁睁看着安凡的眼睛塌下来,他胳膊钳制住的躯体也仿佛被抽了一根筋骨,有些无力地软下来。   低低的声音响起在房间里,带着自嘲与掩饰不住的嫌恶:“不管别人看不看得出来,我都是怪物……”   盛铭的手一松,安凡顺势坐到床边,眉目都在暗光里,但整个人都散发着浓重的绝望意味。   轻纱被完全扯掉,那让他不安了好几天的东西露出全貌。   盛铭的手攥紧又松开,如此几次,终究还是没忍住,捞起桌上的摆件砸了出去。   他拽起安凡的领子,像一头怒急的困兽:“你他妈在想什么!你怎么可以这样、这样……”   他想说“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自己”,话到了后面喉头却像被完全梗住了,说不完全。   有眼泪滴在他拽着安凡领口的手上,安凡垂着头,盛铭看不清他表情,却被那泪水灼得心脏烧痛。滴水穿石需要千万滴,安凡的眼泪砸穿他的心只需要一滴。   原来,他是这样想的。   盛铭仿佛被人打了一拳,无力感取代了愤怒。他搂住安凡,手指凑上他的脸帮他擦眼泪。安凡的脸在光中露出来,那是怎样痛苦又无措的一张脸,他却从来没有发现过。   手指怎么也没法把眼泪擦干净,盛铭索性把人直接抱起来,放到了床上。   他不做声地转身直接去了卫生间,在安凡有些慌乱的目光中回来,手上多了一条热毛巾。   泪水把睫毛都打得湿润,盛铭细致地替他擦了一遍脸,等彻底干净了才停了手。   “盛铭。”安凡的情绪稍稍稳定,小声开口,“对不起,我……”   “啪!”湿毛巾被甩在旁边桌子上,截断了安凡的话。   盛铭不由分说地把他按进被窝里,安凡顺从地任他动作,眼神却黏在他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   安凡看着盛铭把拿着毛巾重回卫生间,然后直接打开卧室门出去了。他盯着被关上的门看了很久,然后蜷进了被窝里,整个人缩成一团。   他好像,又把事情搞砸了。   盛铭在客厅里坐了很久,烟灰缸里的烟头都满了,窗户被他打开换气,冬日的风吹进来冷得很,有可能浸到卧室里去,他想了想还是关上了窗户自己跑去阳台吹冷风。   他一向自我惯了,不知道考虑别人的感受,也不会去探究别人面皮下的那点心思。自己舒坦就够了,其他人爱怎样怎样关他屁事,安凡于他却是不一样的。   他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焦虑,可能只是安凡晚接了几秒钟电话,他第一次试着去照顾另一个人的喜好,第一次试着和另一个人一起过日子,试着去宠爱,去理解,去学习别人正常的情感关系,只是因为他第一次渴望和一个人走一辈子。   他自得于一点点进步,沾沾自喜地沉浸在自以为的幸福中,今晚才发现,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没有什么坦白与依赖,也没有什么欣喜与期待,都是他妈的假象,安凡用恐惧和自我厌恶制造出的假象。   盛铭蓦地闭上了眼,原来感情不一定是什么好东西,太疼了。   那个傻子,胆子那么小,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抱着他的腿差点吓成一只鹌鹑,得是多害怕呢?   宋立今晚没睡成觉,刚困倦得不行打算上床,就被一通催命似的电话叫出了门。   “你们又在折腾什么!”   安凡夜里开始发烧,这烧来势汹汹,盛铭进屋的时候发现他的脸通红,烫得人手心发疼,已经是意识都有点被烧迷糊了。   宋立给安凡打针的时候,盛铭就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针头扎进皮肤里,安凡的身体颤了一下,又回归无意识的混沌。   盛铭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除了给安凡盖被之类的,两人也再没什么肢体接触。   宋立本就压着一股火,看他这模样气得头顶都想冒烟:“现在是什么时候,你还敢让他生病?人照顾不好的话就送医院,别他妈跟着你受罪。”   盛铭没反驳,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宋立的话噎回去,觉出盛铭情绪上的不对。   妈的,他忍不住还想骂,可惜对着一个昏睡的安凡,只能在心里撒气。这医生真难当,不仅得给人治身上的病,还得负责充当情感顾问…… 第13章 创口   盛铭冷着一张脸坐在沙发上,眉目间尽是阴鸷。   宋立走过去:“闹矛盾了?”   盛铭手指间夹了一支烟,却没有点燃,被揉搓得很是可怜:“你管得还挺多。”   宋立好不容易想和他好声好气说话,被堵得气结:“我倒是不想管,只是你别把我病人气得病得更严重就行。”   盛铭没再继续冷嘲热讽。烟被彻底揉碎,盛铭甩手把它扔进垃圾桶,沉默了良久,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你知道……知道安凡的心里是怎么想的吗?”   “这重要吗?”   “我不知道,真的,我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他可能会那样想。”   可能今晚对他的冲击的确是太大了,只想找个人能说一说,也不在乎对方是平时互相看不对眼的宋立了。   他在恐慌。   宋立在暗地里捏了捏手指,面上仍是一派平静:“他的情绪很危险,再这样下去,本来就八成的机会会更低。”   盛铭猛地抬起头来:“什么八成!”   “顺利分娩的可能性。”   宋立的领口被拎起,盛铭的动作太快了,像一只凶猛的猎豹。宋立看着他烧红的眼睛,第一次感到压迫感。   “你他妈为什么没告诉过我!”他的声音愤怒得劈开,压抑又尖利。   宋立用力甩开他的手,冷笑道:“你问过吗?你高兴,你想要孩子,你考虑过他的身体吗?你又问过他想要吗?”   “你一直以来不过把他当成一个没有自我意识的宠物。”   盛铭的拳头砸不下去了。   他在最开始的时候问过吴医生,吴医生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之后宋立也说要养好身体,可是,这个孩子来的时候,他们并没有准备完全。   安凡……   安凡说过他不想要这个孩子。他对自己说,他害怕。   然后呢?盛铭头疼得厉害,一时间记忆都有些模糊了。哦,对,然后自己那次也把他给弄发烧了,然后给了他一份合约,跟他说要把他送回猫夜。   要把他送回猫夜。盛铭有些茫然,那是自己说过的话吗?他是怎么忍心这样吓他的。   “可是,他以前还想要过别人的孩子……”   宋立整了整衣领:“我不清楚以前,不过正是因为你知道的那次流产,他的身体不是很适合怀孕。伤害,会很大。”   盛铭闭上了眼,胸口剧烈起伏着:“安凡知道吗?”   “第一次检查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了。”   “嗯。”盛铭应了声,嗓子沙哑。   宋立开门走了,客厅里只剩下盛铭一个,周围都安静下来,他的手猛地砸到桌上,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吼。   打过针之后安凡睡得安稳了些,第二天一早虽然身体仍旧很疲倦,但烧基本上都退了。   他睁开眼,扶着床坐起来,有些发呆。   门边发出一声轻响,安凡抬起头,看到盛铭走进来。   他好像又回到了很久以前那小心翼翼看着盛铭脸色说话的日子,有些手足无措,眼神闪躲着,不知道怎么面对盛铭。   他后悔得不行,那些话本该死死压在心底的,却不知道为什么一时间没有控制住,脱口而出。   “喝水。”   盛铭递给他一杯水,安凡乖乖地接过来,小心地觑着他的神色。   没有什么表情,安凡觉出他还在生气。等他喝完了,盛铭伸手过去接,安凡顺势抓住他的手腕。   “我胡说八道,你别生我气行不行?”   盛铭面上没有任何波动,对他的讨好无动于衷,挣开他的手把杯子接过来。   安凡咬了咬唇,趁他转身的间隙再次拉住了他的手。   “我答应你。”他的声音打着颤,顿了顿,仿佛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接着往下说,话里带着很浓的讨好与恳求,“就是,那个,能不能等天黑了我们再出去?”   盛铭并没有如安凡预想的那样高兴起来,甚至不是一副生气的模样。手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盛铭用一手按住另一只,死死地纠在一起仍不管用。玻璃杯从手中脱落,发出一声脆响,却没摔碎,咕噜噜滚到了桌子腿处被拦住了。   “盛铭你怎么了?”安凡的声音慌乱起来,他从床上挣扎着要起来,手却突然被甩开,盛铭一言不发地出去了。   安凡着急地掀开被子,下床时踉跄了一下,头一阵发晕,他扶着桌子缓了缓才好一些,追着出了卧室。   卫生间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安凡跑过去,水龙头放着水,盛铭两只手撑着台壁,指节抠得泛青。   “盛铭,是不是我哪里说错了,对不起,我不会说话你别跟我……”   “你他妈闭嘴!”   随着怒吼声的落下,慌乱的解释声也戛然而止,只有水声还在继续,充斥了整个卫生间。   盛铭深呼吸了几下,把水龙头关上,他这会儿心里乱得很,也疼得厉害,并不怎么想看见安凡。   但他垂着的视线忽然扫到安凡□□着踏在地面上的脚,再往上,是安凡那张苍白又无措的脸。   安凡的手指紧紧绞在一起,看到盛铭的脸的一瞬间,眼睛突然睁大。他被吓坏了。   盛铭的眼睛通红,像是哭过。   安凡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盛铭不让他开口,他也不敢再问惹他炸毛,只循着心过去想抱住他。   盛铭没推开他,任安凡抱了一会儿,略显急促的呼吸逐渐平缓,他吐出一口气,将安凡拦腰抱了起来。   安凡在他怀里看着他紧绷的下颌,不知道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   盛铭把安凡抱到沙发上,然后给他穿上了一双厚厚的棉袜,做完这一切后,身子刚想往后撤开,安凡的双臂就缠了上来,抱住他的腰不撒手。   盛铭对上他快急出眼泪的眼睛,那里面是真切的担心与不安,盛铭泄了力,腿跪在沙发前面的地板上,上半身顺势趴在了安凡身上,耳边是他心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随着周围环境的沉寂越来越清晰。   “盛铭……”安凡试探着叫他。   “嗯。”   盛铭回应了他,这让安凡稍微放了一点点心,手指穿过盛铭的头发,没再吭声。   “怎么不问了?”   “你不让。”   盛铭支起身子,俯视着身下的人,然后亲了上去。他的动作很温柔,但不知道为什么,安凡就是从这里面尝到了伤心与痛苦。   “不许你再说自己是怪物。”   安凡有些急了:“我真的是胡说,你别往心里去。”   盛铭咬了他的唇一口,截断了他的话。   “不许再自己胡思乱想。”   “不许再什么都不告诉我。”   “不许再这样委屈你自己……”   安凡本来还急着辩解,话全被盛铭强势地吞到嘴里,不让他出口。眼眶逐渐热起来,心底建好的堡垒在盛铭的话里渐次崩塌,在最后一句话里彻底塌陷。   他像一个被歹徒追杀了好几条街终于看到了父母的孩子,恐惧、担忧、厌恶、不安被压抑得太久,终于找到一个出口,便肆意奔腾彻底决了堤。   他搂紧了盛铭的脖子,哭得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长久以来被压得不见光的恐惧在暗无天日的角落里撕裂着他的身体,遮住了他对于人世的所有期待,连爱情都是不求未来的决绝。   盛铭的几句话里安凡摸不清他知道了多少,却在极度绝望的境地里,终于再次得到了一点温暖。摔得再疼,一个人时也只能艰难地爬起来,连哭都很奢侈,而终于有个人用手抚上他丑陋又繁杂的创口,那疼仿佛也有了依靠。   盛铭抱住安凡,手顺在他哭得有些抽噎的后背,带着令人心安的力量。   他从一开始生的就不是安凡的气,而是那自大又愚蠢的自己。 第14章 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吧   宋立感觉自己刚回到家,在床上囫囵转了几个圈,还没睡踏实就又被叫了回去。   他顶着一个睡眠不足的黑眼圈,看安凡那模样也生不起什么气,拉紧了脑中的弦,手下动作快速又小心,等终于稳妥,出了门他对盛铭就没那么客气了。   “大爷!你还能不能消停点了!那是人,还是俩人,让着点行不行?”   宋立嚷嚷了一句,被一个哈欠打消了气势,眼睛还是气哼哼地看着盛铭。   他身为医生,本来领的就是这份钱,而且涉及到安凡的身体,他被折腾得再狠自然也没什么推辞的。他只是生气安凡孕期辛苦又危险,现在还频繁发烧,自然和这人脱不了干系。   不过在屋里时他看着两人像和好了,盛铭不像之前碰都不碰安凡一下,这次一直握着安凡的手,出来时还在他额头上亲了一口,但是宋立仍觉得十分不对劲。   宋立的哈欠都打完了,仍旧没有等来反驳。盛铭眉间还是一副紧皱的样子,宋立想起来昨夜这人带来的压迫感,决定不再刺激他了。   “安凡这情况我就先不回去了,有没有客房让我眯一会儿?”   盛铭指了一个方向,宋立朝房间走去,他有些疲乏,以这种状态也不好工作,倒不如趁着安凡观察的时间回复一下精气神。   身后盛铭却突然开了口,宋立站在原地,惊讶地睁大了眼,一时间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宋立,这个孩子,有没有办法……不要了?”   宋立猛地回头看他,只见盛铭插着口袋站在卧室门口,身上是质地柔软的深灰色家居服,衬得人仿佛也去掉了冰筑的外壳,显出有些脆弱的内里来。他话说得有些艰难,却不含动摇,像已经下了决心一般十分坚定。   “为什么?”   盛铭靠在了旁边的墙上,突然反手遮住了眼睛:“八成……我太害怕了啊。”   这些日子以来,宋立见过愤怒的盛铭,冷漠的盛铭,盛气凌人的盛铭,各种各样的盛铭,每一个他都能找出自己不喜欢的点,甚至连温柔的盛铭他都觉得是惺惺作态,却从来没有像这两天这么频繁地看见脆弱又痛苦的盛铭。   他忽然有些怀疑自己了,那些莫名的敌意或许一开始就不该出现。   他一直认为盛铭对待安凡没有任何基本的尊重,偶尔流露的温柔也不过是有钱人自以为的施舍,更大部分是对那个孩子的。他在安凡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某些影子,这让他从一开始就对安凡抱了极大的同情与关爱,相应地对盛铭就没什么好态度。   可是现在的盛铭,这样真实地恐惧着的盛铭,真的没有付出真心吗?   宋立嘴唇动了动,嗓音干哑:“安凡也同意了吗?”   盛铭没有立即开口,宋立耐心地等着他,良久他才放下了手:“我想确认好了再去和他商量。”   “盛铭,”宋立仍旧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求证道,“这个孩子是你强迫他要的吗?”   一击中的。   宋立的声音不大,却震得盛铭手脚发麻,一时间愣在了原地,脸上神色复杂交错。   宋立看他那个样子,不用再等回答就证实了自己一直以来的猜想,未灭尽的火气又起了点燎原的势头。   “那你当初怎么就想不起来跟他商量商量,问问他愿不愿意呢?”   他的视线从盛铭身上收回来,俩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儿,宋立缓缓开口,仿佛回忆起了很久之前的事情:“我以前,也接手过一个跟安凡情况一样的病人。他是个很乐观的年轻人,那个孩子是俩人商量好之后一起要的,但到孕期最后,他还是离不开心理医生的辅导,甚至一直得服用抗抑郁的药物。”   “你我都不是他们,不知道他们心底的怕,甚至连他们自己在事前都无法预料要承受多大的压力。你比我更了解安凡,那个人生性乐观家庭幸福都能在日益怪异的身体中对自己产生怀疑,你觉得安凡如何?”   宋立突然笑了,只是里面全是无奈:“安凡太会装了,真的。你看,这都五个月了,才让你抓了一点猫腻。”   盛铭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宋立看着他,感觉自己再多说两句,眼前这个人就要把自己绷断了,点到为止地住了嘴。   “怪物。”盛铭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他说自己是怪物。”   一滴眼泪从盛铭的脸上滑下来,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宋立蓦地睁大了眼。   “盛铭……”   对面的人靠着墙滑坐下去,脸上是不再掩饰也掩饰不住的痛苦与颓丧。   “他跟我说过他害怕,那时候闹了很多次,也生了好几次病,可我那时候太气了,也,太嫉妒了。”   “他为什么愿意为别人生孩子,却那么抗拒有一个我们的孩子,甚至从来没告诉过我。”   “难道我在他心里连李成舫都不如?不过也是,李成舫和他是正常的恋爱,而我和他从合约开始……”   那合约不只是悬在安凡心头的利剑,盛铭也从没有摆脱过。在这一点上他和安凡相同,一方面合约的建立让他们对这份感情的牢固性感到心安,又对感情中对方表现出的情意感到怀疑,合约是毒也是蜜,有人不喜欢有人不敢舍。   在这种认知之下,感到感情的稳固性受到威胁之时,盛铭所做的只是拿出了第二份合约,重新浇筑了一层外基。   “不是说喜欢吗?表现得那么真,但实际上也许并不是多喜欢?”   “我控制不住那样想……”   他的声音沙哑,到最后几乎不成句,宋立听得颠七倒八,却也跟着难受起来。   即使是别人的悲欢,这世上的伤心人都能从其中找到些相同的情绪。   卧室门从里面被打开,客厅里几乎凝滞成实体的空气被搅动,带起一阵风。   安凡从里面走出来,他的脸色仍旧是不健康的红,整个人走路也有一些晃,表情却很平静。   宋立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安凡醒那么快,也不知道听到了多少,但他也不是没眼力见的人,悄悄朝房间走去掩上了门,把独处空间留给两人。   门临关闭之前他的余光正好扫到安凡蹲下的身影,他的手正伸向盛铭的背,然后彻底被关在了门外。   宋立靠着门板闭上了眼。   两人的角色仿佛调了一个个,抱着安慰人的成了安凡,忍不住情绪的人变成了盛铭。   安凡的身子抱盛铭不太容易,但他仍是尽力伸长了双臂,以一个别扭的姿势抱住了蹲着的人。   “盛铭,你是我遇见过的对我最好的人,也是我最不想离开的人。”   “你还想问什么,我都告诉你可以吗?”   盛铭任他抱了半分钟,肩膀一扭,挣开安凡的怀抱,然后反客为主自己把手缠了上去,头趴在了安凡的肩膀上。   两个人小心翼翼地触碰着彼此,尖利的玫瑰根茎终于收起了刺,怯懦的花蕊终于试探着往外探出一寸,天光乍亮,花团锦簇。   情绪过度外露之后,盛铭的那极强的自尊心终于重新苏醒,看着眼睛同样红通通的安凡,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安凡看他这样,正难过着呢心下又一软,嘴角往上扯起一个微小的弧度又塌下去,吹出个鼻涕泡。   盛铭想摆出惯常的恶狠狠模样,实在是做不出来只好作罢,只能十分没威胁力地捏了把他的脸蛋。   安凡的烧还没退,反复的烧让他的精神力一直有些弱,却强撑着意识死死抓着盛铭不让他离开。   大白天的盛铭也上了床,把小火炉一样的人搂进怀里。经历了一天多情绪上的大起大落,俩人再次这样平和安静地抱在一起,都有点恍如隔世的虚幻感。发生的事情太多,反倒不知从何说起,一时只有两人的呼吸声,和耳边的心跳。   盛铭的声音还有些哑:“听到了多少?”   安凡的脸色严肃起来。他很少为自己辩解,以前是盛铭不会听他没机会,后来是死了心自己觉得没必要。   “你知道,我和李成舫……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他说得很艰难,把血淋淋的过往重新挖出来摊在眼前,亲口用文字描述出来是很痛苦的一件事,但安凡却坚持说了下去。   “盛铭,那些事情我不想细说,但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他颤抖着抓住盛铭的手臂,“那个孩子不是我愿意有的……”   盛铭另一只手覆盖住手臂上的手:“不要再说了,是我的错,这事翻篇了好不好?”   “不!”安凡打断了他,声音有些激动,“所以我打掉了他,我很害怕,盛铭,我一直觉得所有人都在看我。很多血,到处都是,很疼……”   他该做些什么呢?他能为他深爱的人做什么呢?盛铭闭上了眼,几乎呼吸不上来。   他当初自负得很,自以为看透人心知道李成舫的话不可信,却还是在潜意识里把某些东西安到了安凡头上。   就比如,他曾经那么愿意为李成舫生一个孩子。   “凡凡,凡凡……”   他什么也做不了。   “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吧。” 第15章 我爱你啊凡凡   “你、你说什么?”   安凡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茫然,似乎是没明白盛铭那句话的意思。   盛铭制住安凡的肩,让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道:“孩子,咱们不要了可以吗?”   安凡盯着他,似乎是在判断他是不是开玩笑,发现他无比认真之后,脸上的表情终于碎裂成慌乱。   “你不要我了吗?”   一句话颤声而出,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盛铭放在安凡肩膀上的手用力收紧,这个曾经在安凡眼里几乎无坚不摧的男人,脸色一瞬间苍白无比。   盛铭闭上了眼,阻挡开安凡慌乱恳求的视线,他承受不住。   他曾经以为听到安凡说自己是怪物,触碰到他压抑的恐惧厌恶已经是疼痛的极致了,原来不是。那些有关身体的恐惧也只是表面,是为了躲避更大的恐惧的不得已而为。   “不是。”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这两个字,喉间像揉了砂。   “那还要回猫夜吗?”   是他说过的。拿着一纸合约递到生病初醒的安凡面前,以公事公办的口吻让安凡选择,是选择为他生育,还是重回猫夜。   安凡签了字,从那时候开始,他之前表现出的所有反抗全部消弭,顺从又乖巧。   盛铭睁开眼,安凡眼里的怀疑、惧怕未曾消去,带着颤巍的小心翼翼。   “不回。”他又重复了一遍,“永远不回。”   迷茫渐渐覆上安凡的眼眸,他的心放下一些又放不安稳,试探着问道:“那为什么?”   盛铭的手从安凡的肩膀上移,抚上他的脸:“因为,我很害怕。因为,我宁愿不要这个孩子,也不要你有危险。”   他的语速放得很慢,也给说出的话加了一份沉甸甸的质感。   安凡的眼睛睁大,里面的犹疑更甚。之前屋外的那几句话他还可以当做是盛铭的占有欲作祟,可现在的这些话……   “盛铭你……是什么意思?”   今天的盛铭说出的话做出的举动让他看不明白,隐隐约约地触到一点光亮,却不敢继续想下去。   人自作多情的次数多了,连升起一点类似的念头都感到羞愧。   “跟猫夜没有关系,跟合约也没有关系,只是因为害怕你出事,也害怕你看不起你自己。”盛铭的鼻腔绷不住有些发酸,心脏难受得要炸裂开来,“我害怕你离开我啊。”   安凡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烧坏了脑子,以至于出现了幻听。   他晃了晃脑袋,有些一直不敢触碰不敢深想的东西呼之欲出,他却害怕了,不敢自顾自地上前去,非要那东西自己出个完全,可能才会信。   他颇有些不依不饶地继续问下去,出口的声音再入耳都仿佛隔了一层膜,被滤掉了大部分,像是在极远的地方传来。   “你为什么要害怕?”   盛铭从不是一个感情外露的人,他甚至怪异地会对自己平时偶尔过多显露的温情感到不好意思,仿佛是从别人那顺来一件完全不适合自己的衣服,到处都别扭。   “为什么?因为我喜欢你,我爱你啊凡凡。”   他以前为什么会觉得说这些话很奇怪,为什么从来都开不了口?   “我想和你过一辈子。”   原来没什么难的。爱有什么需要遮掩的呢?它纯粹,正直,本就该光明正大又坦荡。   安凡迷迷糊糊地觉得自己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脑子却转动迟缓,一时理解不了话里的意思。   “我爱你啊凡凡”,凡凡是自己吗?   他的脑子艰难地运转,一个字一个字地拆开,再重新拼凑起来。   “你想和我过一辈子……和我……”   他喃喃地重复着盛铭的话,眼睛里一片茫然,盛铭擦掉他无意识中流下的眼泪,也声音轻柔地跟着他重复,安凡说一句他跟一句。   “你喜欢我……”   “对,我喜欢你。”   “你爱我……”   “我爱你。”   “你还说,想和我过一辈子……”   “和你过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越久越好。”   安凡的眼睛渐渐褪去木讷,他像一个被千万大奖砸中的乞丐,太美好以至于怀疑是一场梦,幻想的次数太多反而连真实也不敢信了。   “凡凡是谁呀?”   盛铭顶住他的额头,两人的眼睛离得很近,却谁都没移开。   “凡凡是你呀,你亲自答应我可以这样叫的,不然叫虎虎也行。”   安凡有点怪异地笑起来,像蒙了层纱带着虚幻感,眼睛里却逐渐亮出光彩,然后搅碎了倾泻而出。   “真像个梦啊……”   “你可以掐掐我。”   “那我掐啦?”   盛铭顺从地把胳膊伸过去,安凡的手放到上面做出一个拧的架势,却用力了几次都绵软得没有一丝力气。   盛铭拉过他的手,咬在上面,用了些力气,松开时留了一圈红红的牙印。   “疼吗?”   “疼。”   他嘴上说着疼,手在这个过程中一动也没动,看不出是真疼还是假疼,脸上也还是之前的微笑表情,仿佛是混沌状态下从犄角旮旯里扒出来了一张面具来应付,连正常的反应都不知如何做了。   他垂下眼看手上的一圈红痕,放到嘴边又瞧了半晌,贴到了嘴唇上,仿佛是在感受刚才的痛感与温度。   盛铭不做声地看着他,眸子放得极其温柔,安凡突然身子前伸,够到了盛铭的脖颈,牙齿和肌肤相碰,盛铭微微侧过头方便他咬,但等了很久仍旧没有任何疼痛传来。   安凡的身体颤抖起来,脖颈里渐渐感受到湿意,过了几秒,小动物一般的呜咽声传出来,因为埋在脖颈里的原因不甚清晰,却让盛铭也红了眼睛。   他拍着安凡的背,想开玩笑,声音里却也带了哽咽:“宋立又要挤兑我了,把你弄哭那么多次……”   还不算大的肚子夹在两人中间,让他们的身体稍微隔开了一段距离,上方却是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仿佛再也不会分开。   也许是这些天一直处于情绪宣泄中,安凡倒不是之前痛哭的模样,只有偶尔忍不住的几声呜咽,眼泪却流得汹涌。   盛铭的心里酸软成一片,却也不敢放任安凡一直哭下去,过了一会儿后强压下情绪,开始哄起安凡来。   盛铭的手护住他的后脑,轻轻抚摸,时不时地侧头亲吻安凡的耳朵尖,那也大半天肩上的人才停了抽噎。   盛铭维持原动作抱了他一会儿,又把人从肩头扒起来,安凡的一张脸不知是哭得闷得还是烧得,红通通的,加上眼角擦不去的湿润水汽,怎么看怎么可怜,让盛铭的一颗心化成了再也没有棱角的水。   盛铭要去卫生间拿毛巾给他擦脸,安凡却被拽开几秒又扒了上去,紧紧地贴在盛铭身上,身子还因为之前的哭泣时不时抽搐一下。   他很少表现出这样的依赖又亲密的模样,盛铭怎么也下不去手让人放开,索性直接把人抱去了浴室,拿软垫垫在椅子上把人放上去,这整个过程俩人都没有分开。   “我老是哭是不是很讨厌啊”   盛铭好不容易用热水湿了毛巾,正拿着给安凡擦脸,闻言动作重了几分,语气故意放得有些重:“惩罚你。”   安凡躲闪着,盛铭把人制住不让他乱动,想了想,还是认真地回答:“不讨厌,我很喜欢。”   安凡这才忍不住笑了:“你说这话怎么觉得那么怪?”   盛铭脸有点烧,但想到这人自己不说清楚他就死钻牛角尖作践他自己的恶行,还是硬着头皮往下说:“我喜欢看你在我面前哭,和笑一样,随便闹也没关系。我怕的反而是你不在我面前哭,把什么都藏起来不让我知道。”   安凡其实有点不习惯,他此刻虽然兴奋,但他对两人关系的印象固化得太久了,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彻底把观念转过来,自信且坦然地接受这幸福。   而且,面前这个张口闭口是情话的盛铭,怎么看怎么像假的。   “你真的是盛铭吗?”   盛铭作势要再咬他:“看来得见了血你才能相信了。”   安凡把手抽回来,笑嘻嘻地看着盛铭,等盛铭给他擦完脸,毛巾还没来得及挂回去,他就又忍不住抱上去。   太久了,一点、一刻也不想和这个人分开。   盛铭重新把人抱回卧室,压在床头上亲了又亲,仿佛俩人都得了皮肤饥渴症,谁都不想放开。   “咚咚!”   这厢正浓情蜜意亲密着呢,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宋立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   “两位,现在方便让我进来吗?”   安凡的脸红扑扑的,他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俩人的感情刚刚明朗,但太快了,他自己还没彻底理顺,只顾得上不由分说先黏着人,突然要有第三个人闯入这种气氛,他有点害羞,但又莫名地期待人知道。   宋立没再多敲,留给两人时间:“关于孩子的事,我想有些情况必须告诉你们。我在客厅等下,收拾好了叫我。”   “孩子”两个字一出,卧房里甜腻的氛围瞬间凝滞,刚刚两个人沉浸在感情的大起大落里,反而把□□给彻底遗忘了,这会被宋立一提,又重新摆到眼前来。   盛铭放开安凡,准备去开门,却被安凡叫住了。   他坐在床边,视线往下,落在自己凸起的小腹上。这个孩子伴他五个月了,他却除非万不得已从来没有抚摸过它一次。   他曾经以为自己是渴望这个孩子消失的,就像多年前卫生间里的那摊血,被冲掉就再也没有了,他也可以继续伪装成正常人的模样。   可是,真的到这个时候,他却有些舍不得了,把目光投向旁边的盛铭。   “宋医生说它都快会动了,你不是很想见到它吗?”   宋立说他是个男孩,发育得很好,过两天就会动了。一般胎儿四个月应该就会动了,这个孩子却好像有些懒,拖到现在快五个月了也没什么动静。   安凡对这些是不懂的,他也从来没试图去了解过,是宋立自顾自地宽慰他,说不着急,小家伙愿意赖着就随着他。   安凡当时一笑过了,并没有往这个话题上继续带,谁知道那句就这么记在了心里。   他有些呼吸不上来,盛铭每夜护在掌心的小家伙,再过四五个月就会变成一个会哭会闹能抱在怀里的小宝宝。   盛铭的视线也放上去,他是真心期待过这个孩子的,只是谁知道这中间并不是一派坦途,至少现在的他甚至为那份期待感到懊恼。   “凡凡,无论之前怎么样,只要他可能会给你带来危险,我都不会再期待他的出生。”   安凡脸上的红色褪去,他抿紧了唇,没有说话,看了半天,他的手臂微抬,第一次尝试着把手放到了腹部,只是碰了一下就赶紧松开了。   盛铭拉起他的那只手,重新放到了上面:“凡凡,没什么好怕的,你也不是怪物,只是比其他人要特殊一些而已。”   安凡抬起眼看他,眼睫毛颤巍巍的,视线又放到腹部交叠在一起的手上。突然,手下传来动作,像一只小脚丫踢了一脚。   安凡肚皮一紧,肩背塌下来,盛铭惊讶地看着自己的手,有些不敢置信,过去几个月里他和这个小宝贝打过无数次招呼,这还是第一次收到他的回应,却是在他决定不要它之后。   他这一辈子也许再也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了,这可能是他和他的骨血离得最近的时候。   盛铭把手抽了回来,顺便把安凡的手也拿了下来,揽住了他的肩,问疼不疼。   安凡摇了摇头,视线还黏在肚子上。那一下仿佛连着他的心脏,动作并不大,却牵扯得心脏震动不已,第一次泛上了特殊的情绪。这情绪很像,像爱。   他的孩子啊。   “盛铭,我们留下他好不好?”   盛铭抿紧了唇不说话,只是再也没去触碰安凡的肚子。不管他当初有多期待这个孩子,到现在都只剩下一条路可走。   他不可能去让安凡担那百分之二十的风险,安凡自己答应也不行。   然而安凡在那句话之后仿佛终于明了了自己深层的心思,想法愈发坚定,看盛铭坚决的样子着急起来:“我不想流掉……”   话一出口安凡自己都吓了一跳,原来不知不觉中有些感情也已悄然变化。   盛铭却始终一副油盐不进没得商量的样子,他不再回应安凡,在心里不由得苦笑,刚说了要给予他尊重听取他的意见,这么快就自打脸。   但如果代价是安凡身处险境,他宁愿当那个刚愎自用的□□者。   正当两人僵持着,敲门声再次响起。   “我说两位,忽视我不能忽视得那么明显吧?我猜你们在纠结孩子的事,大哥赶快出来,我胡诌吓你的。”   宋立的声音到后面有点虚,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声音陡然提高:“不对,别出来了,我说完了撤了有事再跟我联系啊。”   他说完就想跑,门猛地被打开,拔腿跑了没三米就被盛铭揪住了后领。   “你他妈说什么再说一遍!”耳边传来咬牙切齿的一句话,宋立觉得这人有把自己拆吃入腹的架势。   平日里这野兽还能逗一逗,不过盛怒状态下的野兽,宋立想了想,还是识相地选择不触其逆鳞,乖乖地被拎着扔到了沙发上。   安凡追出来,十分不明状况:“怎么了?盛铭你快放开宋医生。”   宋立有了后台,底气也足了些:“我这不是被气坏了嘛,谁让你平时那么混蛋……”   盛铭咬着牙道:“所以你跟我说的八成机会是假的?”   安凡继续状况外:“什么八成?”   宋立一本正经地辩解:“但确实是挺危险的,他身体状况本就不好,精神上又很抵触,要不是我水平高超给他调理得好……”   “闭嘴!我他妈就问你八成机会是不是假的!”   “是是是,十成行了吧,保证你这直男癌抱上大胖小子!”   宋医生也是艺高人胆大,做小伏低做不了三秒就绷不住了,非得再怼回去,颇有点老虎头上拔毛的勇气。   他盛铭再能还能把自己辞了咋滴?宋立主动想辞他都得锁着人不放,最多也就是挨上几拳。   宋立看盛铭今天的状态,早就心虚了,把人都整哭了这也太惊悚了,想着挨打就挨打吧,就当误会那混蛋的歉礼。他在心里算了算,定了个两下的数,多了他就不忍了,非得还回去不行。   等来等去只等到了盛铭粗重的喘息声,他的拳头收回去,直接瘫坐到了旁边的沙发上,用手捂住了脸,低低的笑声从指缝间漏出来。   卧槽,这不是吓傻了吧?宋立默默地在心里把两下加成了三。   安凡看了半天,这会儿也大致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走过去扯盛铭盖在脸上的手,被盛铭一把抱住了腰。他动作虽突然却有分寸,不至于撞到安凡。   他的脸贴着刚刚第一次把反应呈现给外界的孩子,手和安凡的扣在一起:“真好。”   他还在笑,却忍不住带了些颤音。妈的,他在心里骂自己,这哭哭唧唧的人哪来的,恨不得原地把自己一掌拍死。   安凡却没有嘲笑他,跟着笑起来,眉眼弯弯,颊边升起一点红,煞是好看。   “嗯,真好。”   他曾经抓到了一缕光,照亮了他黑暗又空荡的生活,他想抓牢那美好与温暖,却也自知无德无能当不了光的归宿。光会继续前行,于他不过一瞬而过,成为惦念与回忆。   谁知,在那一缕光之后,是一轮太阳,永远地停留在了他的世界。    第16章 恭喜安凡同志逃脱打屁股惩罚   宋立心里给盛铭设定的三下限额没被打破,俩人在那你侬我侬谁也顾不上他,最后宋立在盛铭的怒瞪中再次确认安凡没什么问题了,赶紧告辞滚回了家。   盛铭却丝毫不敢放松,他以前像一个被遮住了眼的半瞎,眼前明明是场大火灾,一大片房子都快烧完了,他站在边缘还以为谁设了一个烤火堆,美滋滋地在那取暖。   现在遮挡视线的布被扯掉,即使火势已被控制,他看着面前烧焦的残垣还是忍不住后怕,战战兢兢地搜寻着,哪怕是一个小火星都得赶快过去踩灭。   而安凡的心理一时也很难摆正,虽然表面上看两人已经把感情说开了,但安凡两年多的时间里一直把自己置于卑微的单恋位置,怀孕之后盛铭对他的好他也都以为是沾了孩子的光,自顾自钻了不少牛角尖。   他烧了一场,也许是以毒攻毒,孕期反应倒好转了一些,能勉强咽下去半碗粥,但晚上的睡眠仍是很差,难以入睡,即使好不容易眯一会也会频繁地盗梦惊醒。   他的心没法安安稳稳地放回原处,一方面高兴地摇摆着,一方面又好像站在悬崖边上,始终勒紧了一条线,提防着某一瞬间可能发生的坠落。   盛铭并不是没有注意到他的畏缩,只是情话说再多也显得无力,他愿意开口不再遮掩那些所谓的感情,但那也只能当作一个锦上添花的调剂品,更重要的终归还是行动。   他成了黏在安凡身边的一颗牛皮糖,一天二十四小时二十三个半都得和人有着肢体相触才安心。   安凡把盛铭的不安都看在眼里,他有些心疼,也有些责怪自己。   在深夜睡不着的时候,他看着盛铭平稳安睡的眉眼,一点点把这些年细细地在回忆中再走一遍,发现其实如果摒除了他自己那些先入为主想当然的“以为”,带上对盛铭别扭性格的了解再去重新看过往的桩桩件件,盛铭对他的确是很好的。   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安凡接受不了性/事,盛铭在那大半年里一次也没有碰过他;盛铭那人的私人意识其实很重,但他快速地适应了安凡的存在,在书房工作时也习惯了他陪在身边;摆满晦涩难懂的专业书籍的书架上出现越来越多简单易读的图书,安凡惯用的那张小书桌前的木椅换成了舒适的软椅,盛铭一人住时从没开过火的厨房也开始出现盛铭的身影,家里的所有用品都是一式两份刻满了两人生活的痕迹,盛铭有时候也会很温柔……   只是他们两个人在感情中都不聪明,一个哑巴一个瞎子,自顾自地爱,全然不看对方反应如何,接收到了没有。   安凡心下一松,如果盛铭都能为他改变原有的自己,打开了坚硬的壳把柔软的肚皮露给他看,他又有什么理由畏缩不前呢?   他曾经抱的是一颗无望必死的心,即使这次再摔下去也不过如此罢了,不会比之前更坏了。   只是……还有一件事,他不知道该怎么告诉盛铭。   安凡想得有些出神,以至于他明明眼睛一直盯着盛铭的脸,却在盛铭睁眼之后一时间没注意到。   “在想什么呢?”   盛铭的声音不像初初睡醒的人,清亮冷静,把安凡吓了一跳。   “你怎么突然醒了?”   盛铭虚虚揽住他的腰身,眼睛半眯着,带了些审视:“醒了有一会儿了。”   “……”   “该我问你了,”盛铭瞟了一眼墙上的钟,三点四十,“睡不着?”   安凡想摇头,头摇到一半看着盛铭皱起的眉一下停住了。说好的要坦诚,如果自己一直这样,对盛铭也不公平。   他咬了咬唇,半天才重新开口:“有些失眠。”   这过程中盛铭耐心地等着,等他说完又问:“多久了?”   “有半个月吧。”   盛铭继续盯着他。   “一个月。”   盛铭还是没动,好像是在探究他话的真假。   “……差不多两个月,就是……最开始能看出来的时候……”   安凡避开了他的眼睛,盛铭收回视线,突然叹了一口气。   他上半身往前凑了凑,把下巴放到安凡的头顶上,把人完全揽进了怀里。   安凡听到头顶传来闷闷的声音,随着盛铭说话头顶上也能感到一点嗡嗡的颤动。   “安凡同志,恭喜你逃脱了一顿打屁股惩罚。”   有点紧张的氛围消散,安凡笑道:“什么嘛?”   盛铭仍旧是那副大家长的口吻:“看在你这次还算诚实的份上,奖励你一夜陪聊业务。”   安凡挠他胸口:“你这都好几天没去上班了,没问题吗?”   盛铭沉默了,安凡有些奇怪地想抬头,被盛铭又摁住:“嗯,我坦白,但是先说好,你不能生气。”   盛铭用这口气跟他说话,安凡觉得就算盛铭说想要他的命,他也得巴巴地给人送上去,哪里生得起来气。   “我把江塘叫了回来,让他先接手公司事务。”   公司早期其实是盛铭和江塘合办的,两个都不愿靠家里的拧头鬼一拍即合出来自己闯事业,只是后来江塘被家里抓回去,公司就全交给了盛铭。现在江塘回来大半年了,盛铭早就有意再让他回公司,只是江塘一直拖着说想逍遥一段日子,俩人之间也有些尴尬,所以盛铭就随他去了,现在却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拽回来,自己当起了甩手掌柜。   安凡想了半天才明白盛铭说让自己别生气是为什么,失笑的同时也有些感动,当初只是随口的一句话居然能被他记到现在。   “江先生毕竟走了好几年了,这段时间你不需要帮忙看着吗?”   盛铭看他是真的不在意,松了一口气,又有点失落:“所以接下来江塘得是咱们家的常客了。”   不等安凡开口他又半真半假地苦恼道:“明天他来肯定拉着一张脸,到时候你别管他,叫他自己一边生气去。”   安凡又从他身上感受到了那点孩子气,咯咯地笑起来。   盛铭垂下头看着他晶亮的眸子,里面带着湿润的笑意,眼尾也跟着弯起了一个微小的弧度。   安凡还没笑完,就唔一声止住了话音,微弓起身子。盛铭心一紧,立马反应过来可能是小家伙被吵醒了,又来折腾安凡了。   安凡的手抓着被子。盛铭平时并不勉强他,只是偶尔寻着他心情好的时候,试着抓着他的手一起和肚里的宝宝说话,几次下来安凡确实没之前那么抗拒了,只是仍旧不愿做出挺腰托腹的举动,这会也只弯着身子试图扛过这一波。   一只温热的大手放在了上面,轻轻抚摸着,这小混蛋似乎知道谁跟他亲,很吃盛铭这一套,让他哄上一会就能消停。   安凡的额上这一会就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等消停下来之后,他已经被闹得有些疲乏了。   盛铭帮他擦干汗,下床去倒了杯温水,喂他喝了下去。他再上床把人揽住,声音里已经全是疼惜:“辛苦你了。”   安凡摇摇头,在盛铭怀里反倒有些困倦了,时针已经快指到了五,只是冬日里的天还有很久才能亮。   怀中人的呼吸渐趋平稳,盛铭保持着抱他的动作没动,看了半天吻在他出过汗后微凉的额头上,然后又在有些发白的嘴唇上轻轻点了点。   他的神情有一瞬间的痛苦,又渐渐归于平静。   “睡吧,凡凡,我在这里呢。”   安凡重新捋了过往,发现了很多曾经忽略的细节,但其实也有很多安凡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盛铭强迫他辞职是因为那天下大雨,盛铭去接他正好听到同事在背后骂他。他处事笨拙实在,什么都不懂只知道埋头干活,同事都觉得他是故意巴结老板。盛铭不知道为什么气坏了,恶狠狠地想他那么笨为什么要让他出来工作呢?但盛铭什么也不解释,只冷着脸让安凡辞职,安凡一直以为他是心血来潮来接自己接到一半心烦了。   比如盛铭把安凡生活中偶尔出现的身体上的毛病都记了下来,时常电话打到吴医生那里,得到没有什么大碍的准确回复才翻篇,要是只听描述吴医生也不能确定,那过不两天安凡就得接受一场所谓的“例行常规检查”。   比如那次盛铭出差,本是十天的计划,第六天的时候他接到安凡的一个电话,那头小心翼翼地说,天气预报说明天B市降温别忘了多穿件衣服,他不耐烦地挂了电话,却听着夜里起的风声辗转了半夜,总是设想安凡在电话那头说话时的表情,自己直接把电话挂了他有没有难过,然后紧赶日程在第八天回了家,见到安凡如常的眉眼才放了心。   他曾有过的期待、烦躁、渴求、温柔,很多安凡都不知道。他别别扭扭地藏紧了生怕人看见,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心理。   但是没关系,盛铭小心翼翼地伸手给安凡掖好被角,他们还有很长的路可走。这一路上还会有无数个事件无数种情绪,他会一点点学着和安凡分享那些东西。   因为爱而走入的迷途,有爱又怎么会走不出呢? 第17章 风波又起   第二天江塘来的时候,脸色果然如盛铭所预料的很不好看,黑着一张脸,被盛铭直接带去了书房。   安凡想了想,去洗了些水果,正准备敲门,就听到里面传来盛铭的说话声。   “你差不多得了啊,问你意见呢一问三不知甩脸给谁看?”   江塘冷哼:“这屋里还有谁我甩脸给谁看。”   盛铭不跟他一般见识:“你无业游民还当上瘾了?”   江塘反唇相讥:“你家庭主夫当上瘾了?”   安凡听着有些好笑,准备先去客厅待一会,等俩人争论完捋顺了再进去。他脚刚动了一下,就听到里面盛铭开了口,不由得停住了。   盛铭的声音正经起来,隔着门板有些虚渺:“我不看着他,会很害怕……”   江塘沉默了一瞬:“这回真栽了?”   盛铭的尾音拉得有一点长,带了些缱绻的意味:“早就栽了。”   “你现在真是……”江塘想了想又接下去,“不符合你的坦诚。”   “坦诚点有什么不好的,之前也不知道在别扭什么。”   江塘盯住盛铭的脸,细细地把他每个表情收进眼底:“盛铭,你变了很多。”   “不好吗?”   江塘和他的视线撞上,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你现在过得幸福吗?”   突然的沉默。   安凡的腰站久了有点酸,他却没心思在意,肩背绷紧,视线钉在门板上,似乎要透过它看到里面的人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   过了有一会儿,盛铭才出声:“我很累。”   这些天小心翼翼维持与呵护的平静被撕开,安凡头晕了一下,扶住了旁边的墙。   “我每时每刻都在害怕,都很紧张,想着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那句话是不是不该说,刚刚的表情是不是该更柔和一点,担心安凡是不是又想什么乱七八糟的了,想他会不会哪里疼却不告诉我,是不是还不相信我……”   “每天都要想这么多,很多,更多,一直在后悔,在担心,小心翼翼地观察着……”   他吁出一口气。   安凡闭上眼,眼前似乎出现了他往后靠在椅背上的姿势,眉间应该有着深深的褶皱。   “那为什么不放手,让你自己轻松一点呢?”   安凡心底突然升起一阵强烈的冲动,他温和惯了,很少会有过于强烈的愤怒,却想推开门冲江塘大喊让他把话收回去。   或许,是因为江塘那句话戳中了他从不敢想的那个可能。   “怎么可能?我爱他呀。”盛铭低低地笑了,“累又不是不幸福,我喜欢这种忙碌,它让我真实地感觉到安凡在我身边待着,而我们也正一点点努力着向彼此靠近,学习着怎么去爱人。这一切对我来说其实很新奇,我只希望有一天,安凡和我之间能真的毫无芥蒂。”   江塘:“啧,受虐狂。”   “对对对我受虐狂,受虐得心甘情愿乐此不疲,哪天安凡不愿虐我了,才是我害怕的时候呢!”   安凡没再听,也没有敲开门,转身离开了。   等门外的动静彻底没了,江塘抹掉鸡皮疙瘩:“啧,你演得有点过了吧?”   盛铭似乎还在追味:“我哪有在演,全是真心话。”   江塘一脸不忍直视。   他可能是真的释然了,再没表现出一丝一毫超越友谊的感情和举动,就像一个纯粹地为盛铭感情生活出谋划策的好哥们。   “也许越在乎越不敢轻易开口,安凡那边总是会想通的。”   盛铭刚一张嘴,音还没发出来呢,立马被江塘截了回去:“打住打住!你这样子我实在不习惯,关起门来你对你家安凡撒泼打滚我都不管,现在谈正事行不行?”   盛铭纠结在一起的眉头散开,带了些笑意:“贫吧你。”   江塘已经低下头看手里的文件了。   中午的时候江塘没留下吃饭,安凡留他没留住,有些求助地看向盛铭。   盛铭接收到他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就好了起来,声音放得很温柔:“不用管他,他赶时间,要不不会客气的。”   江塘被他的口气腻得直想翻白眼,好不容易维持住形象,嘟囔了句:“这就是我不在你家吃饭的原因,狗粮都能吃饱。”   “我说江塘你跟谁学的,怎么越来越贫了?”   江塘切了身,不理他的调戏挥挥手出了门,盛铭则转身去了厨房准备做饭,安凡也跟了去,倚着门框看他做饭。   “累不累,去客厅坐一会吧?”   安凡摇了摇头,站在那没动,过了一会趁盛铭开冰箱拿东西的时候,从后面抱住了他的腰。肚子挺在二人中间,让安凡的姿势有点怪异。   “怎么了?”盛铭拍了拍他的手,轻声问。   安凡把头靠上了盛铭的肩膀,蹭了蹭把脸也埋进去,深吸了一口气,一时间鼻腔里全是盛铭的味道,舒服,强大,温暖。   “盛铭。”   “嗯?”   “盛铭。”   “嗯。”   “盛铭。”   “我家凡凡成复读机了?”   安凡又蹭了蹭,哼哼道:“喜欢叫你。”   啪!盛铭把手里的东西直接又塞回了冰箱,转过身把安凡抱了个满怀,把人稍微带离了冷气侵袭的范围,把冰箱门关上了。   安凡感觉自己刚被搂进怀里,一个吻就盖了下来。盛铭很喜欢亲他,安凡也很喜欢盛铭的亲吻。   直等到把人吻得眼都有点泛红了,盛铭才意犹未尽地停下舔了舔嘴,看得安凡瞬间涨红了脸。   盛铭额头蹭着他的额头:“怎么还那么容易害羞?”   温热的气息吹拂而过,安凡心尖上仿佛被一丛狗尾巴草挠啊挠,□□得不行,索性推开人一转身去客厅了。   吃饭的时候安凡又吐了一回,盛铭不敢再塞他太多,喂人喝了杯温水抱着他在客厅看了会电视,消过食之后强制安凡午睡。   安凡没什么睡意,用被子蒙住半张脸,一双眼睛却亮亮地盯着盛铭看。盛铭本来想再去书房处理些工作的,被他看得完全没了心思,索性上床抱着人一起午睡。   他好像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君王从此不早朝,不身处其中,不知道是真的抗拒不了那诱惑。   盛铭看得出来,安凡有心事,包括在厨房里时,他偶尔会呈现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又被憋回去。   盛铭不是不急,不然他也不会上午在书房里来那么一出,故意说给安凡听,能攻破一点他的屏障是一点。但他告诉自己不能急,他必须得耐足心等待着,让安凡一点点走出来,把他心里的担忧和害怕说出来。   可当安凡真的鼓起勇气把他心里的坎说出来,无论盛铭曾经做了多少心理建设,自以为情绪已经快磨平了,也是一石千浪,发现全是假象,彻底乱了阵脚。   安凡说:“盛铭,你知道我妈妈吗?”   盛铭在两年多前就看过安凡的资料,不过他那时候没有细看,只知道安凡刚出生他母亲就去世了,在他六岁那年父亲自杀,他被秦司德一家收养。   “嗯,怎么了?”盛铭做出一副极尽平静的口吻,引导他说下去。   安凡似乎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咬了咬唇:“我妈妈他,和我一样……”   盛铭确实有些惊讶,他没表现出来,但他也想不通安凡说这个的用意是什么,只是心里突然泛上了一点不好的预感。   “为什么突然想起来说这个?”   安凡深呼吸了一下,安和当年抱着他流泪的模样似乎又出现在眼前,他说,凡凡,不要给别人生孩子,好好活着。他又想起上午盛铭的话,还是接着说了下去。   “我妈妈是生我时死掉的。”   搂在肩膀上的手一僵,安凡去寻找盛铭的眼睛,发现他也在直直地看着自己,话就像自己跑出来了一般倾泻而出。   “他身体很好,生产前虽然没去医院,但也找信得过的医生定期做检查,都很正常……谁都没想到……”   盛铭一言不发地松开安凡,在安凡看他的时候他甚至挤出一抹笑来,揉了安凡头发一把:“没事的,我让宋立来给你做个全面检查。”   说完他就开始找手机,却不知道怎么回事越找越找不到,他的动作急躁起来,像一头困兽。   安凡的声音也被屏蔽在外,终于他在枕头旁边发现了手机,拿起来直接拨通了宋立的号码,刚响起接通的声音他就吼道:“你他妈现在给我过来,马上!快一点!”   平静被打碎,他声音到后面已经算得上惊惶,宋立被吓了一跳,什么也来不及问立马出了门,一路上连闯好几个红灯,生怕是孩子出了大问题。   吼完挂了电话,盛铭有点恍惚,他好像完成了一件大事,接下来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定定地坐在被翻得微乱的床边。   安凡的手摸索到他的:“你别这样。”   盛铭呼出一口气,使劲闭了闭眼,心底的恐慌被他强力压下去。   他反手抓住安凡的手:“嗯。”   俩人静静靠了半晌,盛铭自嘲地开口:“之前我有些失望,觉得你为什么什么都宁愿藏在心里也不告诉我,即使以前的我不值,现在我不是改了吗?”   “今天我突然发现,也许你是对的。我什么都为你做不了,暴躁,愚蠢,不够强大,嘴上说得好听……”   安凡在他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盛铭还没什么反应,他自己却先疼红了眼:“不许你这样说。”   安凡垂下头,靠在他身上:“你很好,最好。”   盛铭看着他的头顶,在安凡没看见的地方,摇了摇头。他不好,一点也不好,不够温柔,不够强大,不够冷静,不够当起他能依靠的肩。   但是……   “凡凡,即使我还有那么多毛病要改,以后也告诉我可以吗?”   “嗯。” 第18章 不可追,不会追   宋立慌慌张张地进了门,已经做好最坏的打算了,却发现屋里很安静,并没有想象中混乱的场面。   盛铭端着一张脸,完全看不出来之前那惊惶的语气出自他口。安凡也没什么异常,嘴角含笑礼貌地跟他问好。   宋立怀疑自己之前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他正想问,安凡先开口了,带着些歉意:“宋医生,麻烦你跑这一趟了,只是我之前隐瞒了一些事情,不知道对孩子有没有影响,所以就让盛铭请你来一趟。”   宋立下意识地看了盛铭一眼。盛铭这人霸道得很,以往绝大多数关于安凡身体的交流都是盛铭与他进行,而安凡很少摆出这样主导谈话的姿态,只会在他专门询问时,不得不开口了才会答上两句。   盛铭这次竟出乎寻常地安静,坐在安凡旁边不发一言,倒是很少见他这样把主导权交与别人的情况。   安凡似乎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盛铭不太了解,担心说不清楚,所以让我直接跟你说。”   这是宋立来之前他们商量的。   就像宋立疑惑的那样,其实在很多事上他俩依旧维持了旧有的关系,即便感情相通,但习惯一时半会也无法彻底扭转。   很多事情无人指点,两人自己摸索并不容易,甚至很多现存的问题都意识不到是问题。像盛铭仍旧强势地把安凡归于自己的羽翼之下,自顾自地替他做决定,像安凡仍旧会惯行顺从盛铭的意愿,即使与他本身的意愿相悖。   但摸索碰的并不只是壁,磕磕绊绊也能走出一条路,而且这条路走得越是踉跄,点滴的进步越是显得珍贵,给予辛苦跋涉的两人的喜悦也更大。   安凡不想再当那嗫嚅的弱者,以盛铭为借口,理所当然地为自己的退缩与懦弱寻找理由。他想努力地站起来,牵住盛铭向他伸来的手,陪着他在这条路上一起走,不是以被保护者的身份,也不是亦步亦趋的姿态,而是互相扶持,平等的伴侣。   宋立收回视线。感情其实是最不容他人踏足的领地,宋立都懂,也告诫过自己别去干涉别人的悲欢,只是和安凡熟了,怜惜再加上某些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让他不自觉就过了医生病人的那条界限,管的多了些。   “是什么事情?”   安凡回握住盛铭的手:“你知道我是孤儿,我妈妈是在生我时去世的,他……情况跟我一样。”   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再惨痛的过往隔得久了,就好像是别人的故事,真实感都消退了很多。   “要孩子是他和我爸爸一块做的决定,当时医生都说没有问题,生我之前也一切都很顺利,但是在生产过程中还是出了意外……”   这些足够宋立听懂了,他皱起眉思考:“所以你其实从来没有相信过我的检查,觉得现在再正常到时候也无法顺利生产?”   他其实只是边思考边随口说出猜测,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但听在安凡耳里就有了那么点不被信任的责怪意味。   安凡连忙道歉:“对不起,宋医生,我只是……”   安和留给他最后的话在他心里刻得太深,几乎被他记成了真理。他后来想过,安和会不会是恨他的,一个曾满心期待的孩子成了杀死他爱人的凶器,这个事实折磨了安和六年,让他最终选择以死亡来作为终结,在他之后,这件事又折磨了安凡十几年,让他对生孩子始终抱有死亡的恐惧。   宋立听他道歉,知道他理解错了自己的意思,立马摆手截断了他的话:“我不是那意思,你别多想。”   他眼角余光正好瞟到盛铭,眉间有着深深的褶皱,眼皮耷拉下来,遮住了眼中的光色。   怪不得,宋立在心里叹气,他以前可以理解安凡的厌恶,却一直想不明白安凡的恐惧从何而来,他似乎一直抱有孩子生他即亡的决心,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一切都可以理解了。   从安凡怀孕之初,宋立便接手负责他的身体,对安凡的状况十分了解。他孕前身体虚弱,孕后反应也十分强烈,导致这几个月受的苦不少,但除开他过激的心理状态,身体状况倒都在正常范围内。   两人家里关于生产和检查所需的设备也十分完全,到时候安凡是不会去医院的,所以盛铭从早就开始准备了。   宋立对自己的水平很有自信,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但出于谨慎考虑,他还是建议带安凡去医院进行更加严密的检查。   房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段时间的变动便是由出门这个话题引发,后期又在盛铭的纵容与怜惜中告吹。   盛铭的心尖抽着疼,这个孩子带来的变动太多,生活变得如履薄冰波澜迭起,再回想曾经二人的生活仿佛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也许我真的错了,为什么非得要个孩子呢……   “好。”   安凡的话仿佛一颗石子在结了薄冰的湖面砸出一个洞,冰面由此碎裂,春水开始缓流。   盛铭猛地抬起头去看他,安凡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他的表情很平静,仿佛从来没有过那些挣扎与惧怕。   接下来宋立又和他敲定了时间和一些细节,便匆匆离开去安排了,安凡身体特殊,保密工作得做好,需要打点的地方很多。   这个过程里盛铭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任凭安凡和宋立在那商量,一双眼仿佛黏在了安凡身上,后来又去看两人交握的手,安凡轻轻地挠了下他的掌心。   等宋立走了,安凡拉过盛铭的手掌,环住自己有些酸疼的腰,安心地往后靠过去。   他闭上眼睛:“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盛铭搂在他腰间的手轻柔地揉着,等他继续。   安凡缓缓地笑了:“因为现在我也很想见到他啊……”   盛铭的手臂下滑,身子倾侧进安凡怀里,头倚在了他鼓起的肚子上,只是稍微梗着些脖子存了些力,没敢全压上去。   那已经是一个十分亲昵又温情的姿势,安凡把手放到他的头发上,轻轻揉搓着。   “从很早以前我就害怕生孩子,觉得它会让我变成怪物,没办法见人,一直到前段时间都是这样想的。但是,等我有一天放下了那些眼光,发现它其实是那么好的一个存在。”   “盛铭,那时候我跟你说,我爱你,所以也想要一个你的孩子。当时也许是假的,但现在是真的。”   “所以我也希望它能好好的。”   盛铭在他肚子上亲了一口,然后撑起身子,一路吻着向上,安凡的衣服被他扒得微乱,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那都不重要,最关键的是你要好好的。”   兜兜转转,俩人的立场调了个个,安凡成了真心期待孩子的那个,盛铭成了战战兢兢为了他身体可以放弃孩子的那个。   “放心吧。以前是我自己钻牛角尖,现在想想也是够笨的。”   “那你算是说了一句实话。”还没等安凡反驳,盛铭又接道,“我也很笨,以后可能也不会多聪明,所以有什么事情你一定要直接跟我说。”   心里仿佛塌了一块,安凡眼角有些潮,声音软软的:“知道啦。你是老头子吗,翻来覆去地说,老了肯定很烦人。”   “那我们就一块过到老,看看俩老头哪个更烦人。”   安凡笑起来,手放到肚子上轻轻抚摸,第一次带着温情惬意跟陪伴了他五个多月的宝宝问好。   这几天对这个孩子的爱越多,他越是频繁地想起多年前的那个孩子,他曾经恨得不行的存在,突然发现对它的恨其实并无理由,它明明是最无辜的一个存在。   心疼穿透了曾经的决绝与铁石心肠,时隔多年让安凡后知后觉地给予了那个孩子一场愧疚。   窗外照进来的阳光很暖,安凡嗅着盛铭周身的气息有些犯困,盛铭调整了一下姿势让他蜷得更舒服点,手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肩膀。   过往,约定,痛苦,很多人……他们曾经真实地出现在安凡的生命中,留下的痕迹抹杀不去。   安凡往盛铭怀里缩了缩,迷糊中感觉到额头上落下一个吻,这让他的嘴角轻轻地勾起来。   但是到此为止了,他不会再被那些东西缠住手脚,不可追,也不会追。他的未来在前面,他的爱人在身边,正握着他的手。 第19章 宋立和江塘   两天后检查安排妥当,一行人去了医院,安凡被带进去检查,盛铭被留在外面等。   他虽然面皮上没什么异样,但从来回踱步的举动可以看出他的焦虑不安。   “你能不能坐一会儿?晃得眼晕。”   盛铭顿住脚步,瞪向一旁安稳坐着的人:“我还没说你呢?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抽什么疯非要跟过来?”   江塘在椅子上坐得稳当,闻言也不刺激他,摆出一副关心的样子,还带着点好心喂了狗的委屈:“我这不是怕你紧张吗?有个人陪着总会好点吧。”   盛铭揉揉额角,倒觉得是看热闹搞事情的意思更多一些……   宋立上午来家里的时候正好碰上打算走的江塘,这俩人一见面话还没说一句,火花已经四溅,在空气中噼啪作响。宋立不是一般的暴躁,他以往嘴是毒了些,但还没有那么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把门摔得咣咣作响,仿佛屋子里有什么令他难以忍受的东西似的,喊了人就直接下楼去了车里等。   安凡和盛铭被他突如其来的狂躁整得有些奇怪,只有江塘面色如常,笑得颇有深意,当即改了主意死皮赖脸非要跟着一起来。   宋立坐在车里平复了半晌,好不容易稳下情绪,看到安凡他们三个人从楼梯口一起出现,索性扭过头去眼不见心不烦,等那人走了不脏自己眼了再来问安凡的情况。   谁知他的思绪还没走到头呢,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就被人打开了,宋立一瞧,直接怒了。   “你谁啊?上我车干什么?”   江塘动作闲适优雅,自顾自上了车又给自己系上了安全带:“家属,陪着病人去医院,可以吗宋医生?”   最后三个字他咬得有点重,像是在提醒宋立他的医生身份。   “我靠!”宋立忍不住骂了一句,气哼哼地不说话了。   盛铭那会儿没空理他们的针锋相对,全副心思都放在了观察安凡的情况上,生怕他有什么不舒服,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倒是安凡有些好奇地瞧着俩人之间充满□□味的气氛,打消了些之前隐约的忐忑。   到医院后宋立带安凡去检查,临分开的时候盛铭突然扣住了宋立的肩:“你检查得仔细点。”   宋立拂掉他的手,嫌弃地翻了个白眼:“盛先生,被三番五次质疑专业性,脾气再好也是会生气的。”   盛铭还想说什么,被江塘止住:“行了盛铭,快让宋医生去吧。”   宋立听见他的声音,当即又有炸毛的趋势,冷哼了声,眼尾都没再给他们一个,哐当一声关上了门。   盛铭看他那模样,觉得更不靠谱了……   现在已经过去快一个小时了,盛铭的心从看不见安凡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掉下来过。   被江塘一说,他还是强按下心中的焦灼,坐到江塘旁边,索性找点其他事情分散下注意力:“你和宋立认识?”   江塘笑了笑:“看出来了啊”   盛铭:“我在你心里是多瞎?”   江塘认真想了两秒:“瞎倒不至于,但近视度数至少1000,还不戴眼镜的那种。”   这朋友不能要了!   “行了,不逗你了。”江塘也是看他之前太过紧张,有心想帮他调节一下,倒是对和宋立的过往没作什么隐瞒,“就那次咱们去猫夜认识的。”   盛铭眼角抽了抽:“不是,你说宋立是……”   江塘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偏了:“你想哪去了,他那性子你觉得像吗?他有个朋友在那当医生,那天有事正好让他去帮了一天班。”   “妇产医生?”   江塘被他逗笑了:“他主攻妇产,但外科方面水平也不错,那天他那医生朋友有急事,你知道,猫夜那地方缺不了医生。”   盛铭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见到安凡时他那一身的青紫淤痕,额头上糊了一块纱布,在挣扎过程中被扯掉了,血沾湿了边缘又在皮肤上沾了一片,看起来狼狈极了。到现在安凡的身上仍有一些隐约的疤痕,腿上有一小块皮肤带着落痂后的黑,那是当时在水泥地上磨的。   安凡是那么恐惧那个地方,他很清楚,却偏偏戳着他的恐惧点来逼他向自己屈服。   “盛铭?”   盛铭吁出一口气,把纷乱的思绪抹了,换上一副探究的模样:“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你改名叫盛八卦吧?”江塘嘴上调侃他,心里看他恢复正常松了一口气,坦白得倒十分爽快,“就你想的那样呗。”   宋立给安凡做的检查安排私密,这块空间也没有人来,整个走廊里就盛铭和江塘俩人,说起话来倒不用有什么顾忌。   “掰了?我看宋立烦你得很。”   江塘把手背在脑后,倚在椅背上,表情四平八稳,完全看不出来分手的迹象:“盛八卦……”   “也不算掰吧,毕竟都没在一起过。那时候阴差阳错一块折腾了段时间,之后我不就被我家老头子抓回去了嘛,也是前段时间才又见到他。”   而且,他们之间当年还夹着一个盛铭。   盛铭在他肩上拍了拍,语重心长:“江塘,我才发现其实你是隐藏的最大渣男。”   “草!”江塘笑骂,“你不去上班,是不是天天在家陪安凡看偶像剧了?”   一提起安凡,盛铭的神情阴郁下去,江塘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嘴:“要不我继续给你讲?”   盛铭捶了他肩膀一拳,心里漫上点感动。   他和江塘认识了十几年,考进同一所大学又一块出来创业,最艰难的时候只有对方陪在身边,是战友,也是兄弟。但是在知晓江塘对他长达数年的感情时,他心里没有感动,只觉得十分怪异。   现在在这种真正属于朋友的关怀面前,盛铭好像又重新找回了当年的那份亲近。   “别担心,肯定没问题的,宋立的水平还是可以信得过的……”   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又停住,跟在后面的安凡奇怪地探头从突然停下的宋立肩膀处往前看,宋立咳了声,重新板起脸走了出去。   盛铭三两步跨到安凡身边,细细地把人看了一番。   宋立嘟囔:“你这整得跟我对安凡做了什么坏事似的。”   他眼角一转正好扫到走过来的江塘,俩人视线撞了一瞬,宋立冲天的火气经过漫长的检查似乎被消磨掉了不少,只当没看见立马转开,冲盛铭道:“回去吧,明天结果出来我给你送过去,保证让你们安下心。”   一行人离开,宋立走在前面带路,盛铭搂着安凡,俩人小声地说着什么。   十二月也已经跑到了末尾,天气冷得很,宋立打开门,外面的冷空气袭来,让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身后盛铭转过身替安凡挡住外面的风,仔细帮他紧了紧衣服,帽子往下拉把耳朵都盖住了,确认没什么问题了才拉着人往外走。   江塘走在最后面,看到宋立在前头出了门,先是搓着手看了眼盛铭和安凡的动作,然后转过身自顾自地往前走,手放下来,脊背也挺直了。他穿得有些薄,手插进了口袋里,额发被风往后吹得有些乱,露出被吹得发红的耳朵。   江塘帮盛铭和安凡打开了后座的车门,宋立坐在驾驶位上眼睛看着窗外。后座的车门被关上,他听见了响却没开车,过了十几秒他才反应过来,颇有些气急败坏地朝右前方看去。   江塘站在外面的车头旁边,看到宋立看过来,笑着朝他摆了摆手。   盛铭的声音应时响起:“他直接回公司,宋医生不用等他了。”   宋立使劲剜了盛铭一眼,脸都气得发红:“谁他妈告诉你我等他了!”   话音没落,他一脚油门踩出去,车怒气冲冲地蹿出,把江塘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盛铭把安凡整个人都护在自己怀里,宋立虽然生气,脚下还是掌握着分寸的,车开得算平稳,就是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怒气。   盛铭身为雇主,长期在与宋立的口角之争中占不到什么上风,现在更是从雇主沦落为患者家属,事事以医生为是,憋屈得很,见宋立现今这副模样觉得很有趣。   不过盛铭也不会拿那些事做文章,故意刺激宋立。别人自己都没理清的事情,还是少掺为好,只是看他吃瘪还是挺有意思的。   安凡有些奇怪地抬头看他,盛铭笑了笑,低头啄了一口。 第20章 少儿不宜?宜宜宜!   自从盛铭发现了安凡失眠的毛病,基本上作息就和他完全同步了,只要安凡不睡他也睁眼陪着,时间对安凡来说换成了另一种难熬法。   之前的事情再多再杂,盛铭永远都是一副精力充沛的模样,可这些天熬下来,整个人也带上了无法掩饰的倦意。   虽然说公司交给了江塘暂时打理,盛铭却不可能完全撒手不管,每天在线上处理工作,偶尔也会让宋立过来看着点安凡,他去公司处理事情。   安凡觉得自己给盛铭带来了很大的麻烦,却也知道这些话是绝对不能说的,盛铭能原地炸一个给他看,安凡更舍不得。   时间一久,他索性随着盛铭去了,他心里明白,自己痛快地接受盛铭的好意反而是另一种层次上对盛铭的帮助和安慰。   只是,接受是一回事,心疼就是另一回事了,阻挡不了。   他不像以往放任自己失眠干睁着眼数时间,睡不着也闭着眼强行睡,每晚感觉着时间差不多了就再也不理盛铭。这样安静的环境下,盛铭经常挺不住会睡过去。   几天下来,安凡的睡眠也跟着改善了不少,不至于全是装睡了。宋立说主要是心理上的放松作用到了身体上,人想开了之后的孕期反应也会越来越小。   但检查的当晚盛铭却没被安凡哄住,清醒了一整夜,倒是安凡两点多钟睡着了,一觉到了天亮。   安凡刚起床有点低血糖,在床边坐了两分钟才慢慢站起来,家居服很宽松,却也被肚子撑起了一个弧度。安凡试着摸了摸,里面的小家伙似乎还在睡觉,没什么动静。   宋立已经到了,正在客厅拿着检查报告给盛铭看,俩人之间很少见这样祥和的氛围。安凡走过去在盛铭身边坐下,头发被睡得有些乱,盛铭揉了一把。   宋立跟他打招呼:“今天感觉怎么样?”   安凡把头发从盛铭的魔爪下拯救出来,他脸皮薄,即使那么多次了,盛铭在人前对他做那些亲密的动作他仍会感到不好意思。   “挺好的。”   宋立笑了笑:“结果出来了,除了有些营养不良,其他没什么问题。”他想了想又接了一句:“孩子也发育得很好。”   营养不良这点安凡没什么意外的,他孕期反应实在严重,每天能摄入的食物非常有限,好几次都是打针维持着,没给孩子造成太大影响就行。   “至于你说的你母亲的情况,年数太多很难考证,有可能是医生的操作失误,还有当时的医疗水平也比较差,我倾向于是意外情况,你不要把它当成是必然。”   安凡神色黯淡了一瞬,手心触到一片温热,盛铭牵住了他的手。   安凡的眉毛舒展开,被宋立戳破之前心思的那点窘迫也散了:“辛苦宋医生了。”   宋立摆摆手:“别担心,一切都很顺利,过段时间我会住过来。”他的眼神瞟向盛铭,意有所指:“某人有什么想做的可以抓紧了,到时候可就没二人空间了啊。”   盛铭手一僵,眼神冷冽地杀过去,宋立不怕他,只是给他个面子起身告辞走人了。   盛铭搂着人窝在沙发上继续看检查报告,似乎要一个字一个字掰碎了去弄清里面到底有没有什么隐藏意思,安凡看不懂那些名词,看了一行就有点受不了了,转开了视线。   他靠着盛铭的肩膀醒神,刚起的困乏还未完全去掉,突然发现盛铭的手好久没翻动了,他抬起眼睛,正好对上盛铭的眼神。   盛铭别过眼去,喉结动了动,干哑道:“你别听宋立瞎说,我不会碰你的。”   安凡看他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又害怕盛铭不好意思重新垂下头靠着他的肩膀,只是笑引发的颤动从相触处传递过去,显得更加鲜明。   盛铭恼羞成怒,这就准备起身自己去书房看,被安凡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意欲起身的腰,还突然兴起在他腰间挠了一把。   盛铭抓住他的手,脸绷着,看起来有点凶:“是不是跟宋立混一起,一点都不学好!”   安凡早就不怕他了,知道他这凶悍全是纸糊的,下面说不准就是个害羞的面皮,看他越凶越觉得可爱:“你真的不想啊”   “我!”盛铭话说了一半,梗住了。   安凡趁势煽风点火:“说实话啊。”   文件夹被盛铭放在桌子上,他扭转身子抽出自己肩膀,让安凡靠着沙发背,人逼近过去:“那你想不想?”   安凡被他反将一军,一时不知如何应答。盛铭看他沉默,耳朵尖上的那点烧红退去,血液的沸腾也平息下来。   他的眼中漫上点苦意,一闪而过,神色恢复正常。他们正在一点点变好,他能感觉得到,但他不能把安凡逼得太紧。   “别想得我只知道那种事情……”   “好像是有点想。”   安凡似真似假的话让盛铭没说完的句子戛然而止,蓦地回头看安凡。安凡眉头微皱,做出一副思索的表情,似乎真的把那个问题放在心里认真滚了几遭才得出结论。   “你说什么?”   安凡笑道:“完了,年纪轻轻就耳背了。”   盛铭不理他的调笑,抓着他的手按在沙发上,像一头饥渴的狼,死死盯着猎物,又仿佛这是一辈子唯一的口粮,吃一口少一口,只能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舍不得动丝毫。   他固执地要安凡再重复一遍,安凡满足他这些小要求:“我说挺想的。”   随着话音落下的是盛铭的吻,不同于这段时间的温柔与体贴,他的亲吻里满是霸道,还有些急躁,安凡觉得嘴唇酥麻一片,还有轻微的刺痛。   这样暴力的吻很像以前,但又完全不同,那时候安凡满心惧怕,现在却甘之若饴。   盛铭吻够了将他抱起来,加上五个月的宝宝,安凡的体重都算不上沉。有些突楞的骨头硌在皮肤上,盛铭的心里有些酸涩。   安凡把头埋进他怀里:“干什么呀,我还没刷牙呢。”   盛铭把人放到床上,刚想扑上去,就被安凡拦住了:“白天不行。”   十分上头的盛铭委屈:“为什么?”   引起来火的安凡很不负责:“反正白天不行。”   从安凡被检查出来怀孕后两人就没再做过,他的身体状况太差了,盛铭每天光担心就够了,没分出什么心思想过那方面的事,这会儿事情露出了明朗的天光,他的心初初放定,又得了宋立的允准,最关键的是安凡的主动,身体早已挣脱理智兴奋了起来。   安凡的脸有些红,他抿着唇,半天憋出一句:“我用手帮你。”   盛铭觉得自己已经疯了。   事后盛铭自己去了浴室,安凡看着被盛铭刚刚擦干净的手,大冬天的脸热得恨不得拿个扇子扇一扇,唇角又带上了一抹笑。   肚子里的小宝宝踢了他一脚,他用手摸了摸:“你看到你爸爸刚才害羞了吗?”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跟孩子说了什么,瞬间觉得自己脑子可能被热出毛病了。   这是他第一次和孩子对话,就说了个那么少儿不宜的话题,嗯,胎儿应该是宜的吧? 第21章 往事叮当作响   担忧与恐惧逐渐落定,多年来的爱恋有了回应,一切都趋于明朗,生活正逐渐走向两人曾经想都不敢想的美好轨迹。   随着月份渐大,安凡的孕期反应终于趋于平缓,失眠、焦虑、恶心等种种症状都有所缓解,盛铭却从来放不下心中的那根弦,事情去了一重还有一重,但两个人一起倒并不显得艰难。   房间里给宝宝配备的婴儿房准备完毕,晚上的阅读变成了两个人扒拉着字典找名字,冷意渐重,这一年就这么悄然走到了末尾。   盛铭虽然自己在外开公司,并不靠家族扶持,但说到底也是家里的长孙,明面上的规矩需要过得去,年宴不得不回去。   安凡怀孕七个月了,这段时间他的肚子长得很快,穿再厚的衣服也掩不住了,站一会儿就腰酸得不行,腿部也尽是浮肿。   盛铭想换个郊区的住处,这样外面人烟稀少,可以带着安凡外出也不怕被人看见,安凡知道他是顾及自己的心思,但不想再这样折腾着添麻烦,二人商议之后,每天晚饭后会下楼散会步,只是必须得有盛铭陪同。   但随着天气越来越冷,盛铭又害怕他被冷风吹到,这些日子也不怎么带人下楼了,在屋里做些室内运动。   盛铭先给安凡做了饭,看人乖乖地吃了,安凡最近的气色不错,脸颊上也有了些肉,盛铭在他吃饭的时候就坐在旁边看他,嘴角噙着的笑意在灯光笼罩下显得异常柔和。   临出门前盛铭再次嘱咐:“外面太冷了,别自己下楼,想出去的话我回来了咱们再下去。”   安凡笑他唠叨,自己并不是个爱往外跑的性子,俩人都清楚,盛铭说的可能性基本不存在,但即使是百分之一的可能盛铭也得翻来覆去把它掐灭在摇篮里。   盛铭看着眼前的人,明明只是出去吃顿饭几个小时就回来,却怎么也舍不得,抱着人亲了又亲黏糊得厉害。   最后还是安凡看时间不能再拖了开口催促,他才松开人,重新嘱咐了一遍注意事项,什么等他回来再洗澡啦,水杯放在床头啦,走路要小心啦,有什么事千万打电话啦。   安凡笑着一一应了:“我就在床上睡觉可以了吧?”   盛铭这才满意了,把人塞进被窝里,又在他唇上蹭了蹭,亲了口他的肚子:“宝宝,爸爸走了,别闹妈妈啊。”   等盛铭走出去,即将关上卧室门的时候,之前还笑话他的安凡突然喊了一声。   盛铭把门重新打开一点:“怎么了?”   “早点回来。”   安凡说完也有点不好意思了,觉得自己有点矫情,但这段时间俩人几乎时时黏在一起,再加上盛铭刚刚跟要分开多久似的絮叨,让他也生出了一些不舍。   盛铭眉眼间透出笑意,安凡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嗯,知道了。”   冬日的天黑得很早,外面已经灯火通明,小区里也挂了不少红灯笼,偶尔传来鞭炮声,安凡靠着床头,看着外面热闹的夜,虽然只有一个人,却并不觉得寂寞,心下生出几分安宁与静好来。   盛铭实在是被吓怕了,几乎是一分一秒也不能看不见人,偶尔离开也要宋立过来看着他,这次本来也是打算如此,被安凡拦住了。毕竟是大年三十团圆夜,叫人家来陪着自己安凡总觉得过意不去。   而且,他其实觉得盛铭对他实在是过分紧张了,但因为自己之前“罪行昭彰”,所以一直以来安凡对盛铭的这种另类掌控欲纵容得很,顺从着他有点过度的保护欲。   他喝过床头上冷得正好的水,现在没什么困意,便顺手摸过床边的字典翻看。随着月份渐大,盛铭开始考虑给孩子起名的事,只是翻来覆去定不下来,这世上美好的字词太多了,浓缩到两三个字里怎么也塞不下,怎么都嫌不够。   手边的手机震颤了一下,是盛铭的信息:“在做什么?”   安凡哑然失笑,认真地回了:“在看字典,你好好吃饭,别老是分心看手机。”   过了不到半分钟,盛铭回过来一个省略号,后面加了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安凡一看,一个人在寂静的房间里笑出了声。   他想起前段时间刚看到的一个词——闷骚。盛铭简直属于那种不浪则已,一浪惊人的类型,越来越能放得开也越可爱。   安凡在输入法自带表情里找了半天,想发一个摸头的表情过去,突然大门口传来敲门声。   安凡皱了皱眉,把手机放下,侧耳听了一会儿。家里除了宋立和江塘基本上没有来过外人 ,他怀疑是不是有人敲错了门,只是声响连续不断,一直不停。   安凡下床去了玄关处,他留了个心眼,先透过门上的猫眼往外看去,只一眼,他彻底愣在原地。   外面的人是秦司德。   自从被秦司德卖到猫夜后,安凡再也没见过秦司德。盛铭说他帮秦司德还了赌债,安凡也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他不是什么大度的人,经历了那些事对秦司德只剩下咬牙切齿的恨,并不在乎他的死活,也不知道他的死活。   只是三年的时间过去,他远离那些过往久了,恨意也趋于平缓。他想把往事抛于身后,开始新的生活,但当往事主动地出现在眼前时,他发现有些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忘不掉。   安凡的心剧烈地跳了起来,连肚子都被牵扯得有些痛起来,他伸手扶住旁边的墙才维持住身体的平衡。   门外的秦司德似乎是感受到了什么,敲门声停下了,变成了他的说话声。   “安凡,我知道你在。叔叔以前混蛋,对不起你,叔叔知道错了,也已经改了。”   “我很后悔对你做的事情,我也对不起安和还有你妈妈。”   他的声音低沉,隔着厚实的门板听起来影影绰绰并不是多么清晰,里面满是愧意,到最后已经带上了哽咽。   安凡再次看出去,对上一双痛苦的眼睛,那里面是真切的后悔。可是有什么用呢?当初秦司德把他卖了的时候也是这些话,他那时候的眼泪也不一定是假的,不还是任由那些人把他带走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把门外的声音甩在身后,慢慢地朝卧室走去,秦司德的下一句话突然让他停住了脚步。   “我今天来只是想把安和当初留的一些东西,亲手交给你。”   安凡的手指狠狠抠着墙皮,指甲被挤压出一片白。安和啊,这个名字离他太久了,很多年没人能和他说一说安和了。他和秦司德终究有着别人无法替代的特殊联系,那是对他的亲人的共同记忆。   “我明天就准备离开这里了,在S市那边找了份工作……”   秦司德还在继续,安凡忍得心脏闷痛,还是没忍住开了口:“是什么?”   秦司德似乎是没想到他会回答,表情欣喜了一下,又压回去,变成了小心翼翼。他举起手里的一个小盒子,凑到猫眼处以便安凡能看清楚:“是你爸爸妈妈的一些小东西,以前一直忘了给你,我这不是要走了……”   “你放门口吧,我自己拿。”   秦司德的脸僵住了:“凡凡,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但是我答应过安和,一定要亲手交到你手里,而且,我也想见见你,看看你过得好不好……”   他的声音到最后已经带上了无法掩饰的悲戚,仿佛还是十多年前让他骑在背上骑马的秦叔叔。有些片段从早已模糊的记忆中跳出来,让安凡蹙紧了眉。   那时候安和整个人活得十分混沌,对他也是不怎么上心的,他第一次去学校的时候就是秦司德送他去的,他那时候才四岁,第一次进幼儿园,抱着秦司德哭得脸都红了死活不撒手,秦司德就在那里陪了他一上午,搭了很高的玩具房子。   他七岁上一年级,秦司德去给他开家长会,那一年他得的小红花最多,被老师特地表扬了。回去的路上秦司德牵着他的手,正好路过一个卖氢气球的,给他买了一个小狗的拴在了他背的书包上,他把安凡抱起来,说别让气球把凡凡带跑了。   肚子里的宝宝感受到他的情绪,翻了个身,也让安凡回了神。   “我不想见你,你把东西放下就可以。”   秦司德的眼泪流了下来,声音沙哑带着年岁的沧桑:“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的后悔了的。如果你非不见我,安和的东西我也没办法给你,我辜负了他曾经的一个嘱托,这个不能再辜负了。”   他说完真的转身就走,安凡有些急了,他没有一件属于安和的东西,就连当初安和给他收拾的小书包也随着多次搬家早找不到了。   “等等。”   安凡咬着唇打开了门,秦司德回过头,门里门外的人经过几百个日夜重新碰面,往事叮当作响。 第22章 意外生产   安凡只打开了一半门,身子掩映在门的阴影里,冲秦司德伸手:“把东西给我。”   秦司德看见他却把盒子收了回去,强硬地挤进来,脸上带着惊喜:“凡凡,我终于见到你了!”   安凡被他一撞,身体磕在墙上,他的手护住了肚子,幸亏撞得不是很严重,秦司德的视线却循着他的动作移到了他的腹部。   铁质的盒子哐当一声掉在地上,发出的巨响让安凡的心脏跟着猛然一颤,难受得厉害。   “你、你竟然怀了孩子!”   安凡感到有些难堪,他不好弯下腰捡起来盒子,想先让秦司德离开:“你可以走了。”   一双手钳住他的肩,把他猛地摁在墙上,秦司德逼近安凡的脸,一双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声音发着颤:“我带你走!咱们去把孩子打掉!”   安凡皱眉,掰他捏着自己肩的手:“你放开我!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门还没有锁上,秦司德不理他的反抗,直接拽住安凡往外扯。他的动作极为粗暴,安凡挣扎着挣脱他的手。   他粗喘着气,往后退了两步,手紧紧护在肚子上,警惕地盯着秦司德:“你想做什么?”   秦司德见他那畏惧疏远的样子,反手把门关上,放轻了声音诱哄,但口气里压抑不住透出愤怒:“你别害怕,我在楼下守了好几天了,今天看到那个人出门了,现在你跟我走,他不会发现的。”   “咱们把孩子打掉,然后一块去S市,我不再赌了,好好过日子……”   安凡退到墙边,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不会跟你走的,这孩子是我愿意的。”   秦司德的手抽搐了一下:“你别撒谎了,任清宁生孩子死的,我知道你多害怕这个。”   他的声音大起来,手往上挥舞,整个人透出癫狂的神态:“肯定是他逼你的。”   安凡看他的模样觉得十分好笑,惺惺作态像一出闹剧:“你现在做这副样子是干什么?当初明明是你把我卖了!”   忘不掉的,也原谅不了的。安凡悲哀地意识到这一点。   秦司德似乎被他这一句刺激到了,眼睛赤红:“是!是我把你卖了!但我这些年过得生不如死,每天晚上都害怕在梦里看到安和还有任清宁,两年多我一个好觉都没睡过!”   他的手神经质地抓自己头发,一缕发丝被他扯下来,他却仿佛不知道疼:“你看!这样还不够吗?”   安凡不想再和他扯皮,看着有些失去理智的秦司德,他有不好的预感,捂着肚子的手要陷入皮肉里去。   他的手终于摸到了离得最近的卧室的门把手,秦司德却也注意到了他的动作,猛地扑上来,卧室门正好被安凡打开,他一个措手不及被秦司德重重地压在地上。   肚子里炸开剧烈的疼痛,安凡的脸瞬间变得惨白,耳边秦司德的怒吼和抓他的动作都变得不真实,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的孩子……   扔在床上的手机一直在响,两个人却谁都没注意。秦司德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安凡蜷起身子捧着腹部的姿势,心里升起变态的快意。   血从他的身体里源源不断地流出来,安凡的眼前一阵发黑,疼痛从腹部蔓延到四肢百骸,他只知道死死地护着肚子。   求你,活下去……   重重的力道踢在手上,又波及到手下的肚子,秦司德仿佛疯了,见血只让他更加兴奋,开始一脚一脚用力地踢在安凡的身上,鞋与皮肤用力碰撞发出的闷响和不间断的手机铃声杂在一起,嘈杂得宛如地狱。   “我帮你把这孽障打掉,打掉就没事了……”   求你,活下去……他才七个月的孩子,他曾经连一点点爱都吝啬给予的孩子,盛铭那么期待的孩子……   安凡已经感觉不到痛了,最开始在他的肚子里翻滚挣扎的孩子这会儿也没了动静,他能感觉到下身血液的流动,冰凉凉的,和多年前的感觉一样。   秦司德看安凡的手渐渐松开,似乎失去了力气一般垂在侧边,也止了动作。他拉起安凡的肩部的衣服,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好了,咱们走吧。”   盛铭闯进家门的时候,撞见的就是秦司德拖着安凡往门外走的一幕。地上的血从卧室一直蔓延到客厅,拖拉出一道刺眼的痕迹。   他从来没发现自己的视力和印象力有那么好,只一瞬,安凡苍白的脸色、紧闭的双眼、额角的冷汗、沾到的血迹,还有浑身弥漫的衰颓之气就全部进了他的眼睛,砸进心里。   他猛地把秦司德掼到一边,腿砸到他的腹部,拳头狠狠地砸下去,是当场就要砸死他的架势。   宋立和江塘跟在他身后冲进房间,宋立当即脸就白了,冲到安凡身边摸他的鼻息,颤抖着嗓子喊江塘过来给他搭把手,把安凡抱到产室里去。   盛铭的拳头因为揍得太用力,已经破皮见了血,秦司德口鼻皆是血,躺在墙边看不出死活,这一切不过几秒之间。   他松开了昏迷过去的秦司德,脖子仿佛生了锈,不受大脑的控制,咯吱咯吱地转过去看安凡。他想过去抱抱他,保持着半跪姿势扑到安凡的身边,手却哆嗦得抓不住安凡的衣角。   “凡凡……”   江塘使力把安凡抱了起来,血因为他的动作有几滴甩下来,有一滴滴在盛铭的脸上,明明是冰冷的,却灼烧得那一块皮肤仿佛都完全溃烂。   盛铭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咬着牙站起来跟着冲进了产室,两颊的肌肉因为太过用力而绷紧,他整个人却在这短短的几步路的过程中呈现出一种过度冷静的状态。   “要早产。”宋立额头上出了汗,言简意赅地说道。   盛铭嗯了一声,走过去抓住安凡的手:“安凡怎么样?”   “不太好,血出得太多了。”   盛铭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声音却十分镇定:“孩子先别管,安凡别有事。”   宋立刚想骂他,两个人现在共命运,哪是分得那么开的事,但他看到盛铭盯着他的眼神时,瞬间哑火了。   盛铭筑了一个堡垒,把恐惧和失控都挡在了里面,但那种孤注一掷和决绝却是怎么也挡不掉的。   “会没事的。”宋立动了动嘴,只说出了这几个字。   盛铭的目光重新转回安凡身上,他把颤抖的唇贴到安凡的唇上:“凡凡,我在这呢。”   宋立转身去拿工具,他死死扒住器具的边缘,深吸了一口气。江塘的手放到他的肩上拍了拍:“可以的。”   宋立侧过脸在那只手上蹭了蹭,心下稳了几分。   安凡的意识陷入了混沌,脑子很疼也很昏沉,只想一直睡下去,但耳边一直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是盛铭。   盛铭的声音为什么不开心呢?他在伤心什么?安凡着急起来,你别难过呀。   疼痛猛地从下身袭来,安凡的意识终于挣扎出一丝白光,入眼是盛铭的脸。   “唔……”   疼痛太过剧烈,仿佛有刀子在五脏六腑内翻搅,安凡茫然了一瞬,才清醒过来。   孩子!   他的手一动,盛铭就握紧了,帮他擦掉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孩子……”   盛铭亲了亲他的手指:“孩子好好的,他这就快出来了。”   安凡心下稍安,疼痛还在,那这个孩子应该还是活着的吧?但他知道事情并没有那么乐观,他的意识太过薄弱,自己都有点要离身而去的感觉。   “盛、盛铭……”   盛铭低下头亲他的脸:“我在这呢,怎么了?”   疼痛渐渐变得远去,安凡觉得自己估计也快撑到了头:“你,你一个人也要……唔……要好好……喜欢他……”   “我不要!”盛铭的语气像个任性的小孩子,安凡眼前模糊一片,看不清他阴骇的脸色,“你要是不想要他,那我也不要。”   “你……”安凡使劲将最后一缕神智吊住,他想说,你别这样,那他也太可怜了,可到最后,话一出口却变成了“我爱你”。   到最后,他最舍不得的还是盛铭。如果他的一生只剩下一句话的时间,这句话他要留给盛铭。   “我也爱你,凡凡。”   眼泪从上方砸下来,一滴又一滴,仿佛没个尽头,盛铭的脸上却毫无异样,冷静持重,仿佛那泪不是他的一样。   “所以无论去哪里,我和你一起。”   宋立听得脑仁疼,麻药终于起了效,他却差点被盛铭的话吓得一哆嗦。   人家都是一尸两命的风险,他是一尸三命。   啊呸!刚想完宋立就在内心啐了自己一口乌鸦嘴,却还是顺着那句话继续想了下去。   所以啊,安凡你一定要坚持住,好不容易获得的生活,怎么舍得就这样撒手不要呢?   他的眼睛也有点湿润,狠狠地一擦,全副身心地投入到了手术中。 第23章 痛苦与庆幸   手术紧张进行,江塘自觉地撤出房间,墙角的秦司德还在昏迷,他蹲下身看了一眼,又嫌弃地离他远了一些。   盛铭下手太狠了,把人揍得不成人形,看起来甚是惨烈。   江塘想了想,挂了一个电话,是他在警局里的朋友,嘱咐了句来的时候动静小点。   宁言实来得很快,只带了两个人上来,没闹出什么动静,粗略地听江塘讲了情况之后,就吩咐手下先把人搀下去弄到车里。   宁言实没立即走,眼神有些担忧地看向紧闭的房门,江塘冲他摇了摇头,气氛是漫不开的沉重。   宁言实走前还是对江塘道了谢,现在盛铭是牵挂着安凡的安危顾不上秦司德,谁也不知道之后他能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很有可能直接越过警方对秦司德出手。   江塘叹了口气:“我等着他跟我秋后算账。”   宁言实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墙角的血:“等那人醒了,我们会给他做精神鉴定,调查结果到时候再通知你们。”   江塘点了点头,宁言实拍了下他的肩膀,告了别。   屋里都是血,墙边那些是秦司德的,剩下全都是安凡的。江塘在宁言实来之前没有动现场,这会儿也提不起心情来做,满是血腥味的空气扑入鼻腔,让他感到有些闷滞。产室门紧闭,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道里面情况如何。江塘在沙发上坐了会儿,也坐不安稳,还是准备稍微清理一下。   房门口突然传来敲门声,江塘走向卫生间的脚步一顿,拐过去开了门。   门外是盛铭的父母。   房间内实在算得上狼藉,盛母是个看起来很温婉的女人,一见满屋子的血吓得小声惊叫一声,又捂住嘴。盛父眉头紧皱,应了江塘一声,越过他直接走了进来。   “盛铭呢?”   他身上威仪很重,在这满地鲜血面前更有压迫感。   江塘苦笑:“叔叔阿姨,我想你们肯定早就知道安凡的存在。现在他们和医生都在房间里,安凡的情况很危险。”   盛母已经恢复了冷静,站在丈夫旁边,开口问道:“他怎么了?”   江塘顿了顿:“早产。”   两个字一出,客厅里也陷入了寂静。   盛父的眉头狠狠一颤,似乎觉得很是荒唐,盛母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安凡不是……他能生孩子?”   江塘拿不准他们知道多少,自己该说多少,只能尽量精简地把现在情况说出来。   “安凡是双性人,一个疯子找上门来,俩人发生了些争执,安凡……生命垂危。”他顿了顿,又接了一句,“还有孩子。”   盛铭的父母都没有说话,似乎是在消化这个事实,气氛有些紧张。半天盛父突然怒喝出声,但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音:“混账!”   江塘心里突地一跳,脸上却没表现出来。   盛父脸上的怒气未减:“让个疯子都能随随便便摸进家门,盛铭这些年也是够长进的。”   盛母被丈夫的怒气驱使,强行快速消化掉事实,转过头来哄他:“你少说两句吧,现在关键是那孩子别有事。”   江塘吃不准他们说的“那孩子”指的是安凡还是安凡肚子里的孩子,但听这话头,至少俩人是暂时接受事实和现实情况了,不必再分出心力来应付他们的反对了。   盛母从小娇生惯养精致着长大的,自然也下不了手收拾血污,江塘索性带着两人去了书房,自己随便擦了擦地板,打开了窗户透气。   等他端着水进书房的时候,盛父坐在盛铭常坐的工作椅上,眉目冷凝。盛母则站在书架旁边,手里还拿了一本,是一个童话绘本。   “叔叔阿姨,你们要不先回家吧,我在这守着就行。”   盛父摆了摆手,没说话,盛母的神色是真切的焦虑:“为什么不去医院?这种情况,就一个医生在家可以吗?”   “您也知道安凡的情况,去医院不太好,家里的准备也十分完全。”   “怎么会出这种事呢?”   现在也不是各种追究的时候,他们刚刚知道安凡竟然怀了盛铭的孩子这个惊悚的事实,还没消化完全,尤其这俩人还都处于生死边缘,无论是俩人的感情,还是孩子什么的都问不下去,只能焦急地熬着时间。   盛母摩挲着手中的书页,书封极为精致,摸上去有粗糙的磨砂质感,她看着上面的小狐狸有些出神。   盛铭从小性子就倔,所有的一切都得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又正好跟他爸倔到了一块去,结果把人越管越放肆,和家里也越来越疏远,及至快毕业的时候,盛铭坚决不进家里的公司,和江塘在外面创业,碰的满头包也不回头。   后来还是盛母心疼儿子,也清楚盛铭不是遇强服软的人,劝他爸别再针对他那初起步摇摇欲坠的小公司。俩人不再掺手盛铭的私事,对他的私生活也闭一只眼眯一只眼,管不了也没法管,一只眼睁着都不行,只能选择眯着看一看至少心里有点谱。   安凡的存在他们都是知道的,但他们也没把他往心上放,只是当初盛父发了顿脾气,嫌盛铭不学好,玩男人就算了还玩鸭,被盛铭冷着脸呛回去,冷战了一段时间不了了之。   只是,盛铭后来身边再没有过其他人,盛母还曾经松过一口气。她不觉得自己儿子会喜欢上安凡,但她也乐得见儿子不出去乱搞。   但是,她想起来今晚盛铭那慌乱又着急的模样,还有手里这书,房间里的种种生活痕迹,心里有些忐忑。   晚宴上盛铭有些心不在焉,盛母很久没见他了,视线自然逮空就黏他身上,发现盛铭在看手机,仿佛在和什么人聊天,脸上带着笑意。   笑没有维持太久,差不多两三分钟后盛铭脸上开始出现焦躁,他跑到一边去打电话,一个又一个。   盛母借口离了席,问他怎么了。她还没见过这样不安的儿子,还以为公司出了什么大事,也有些担心。   盛铭没有再回去吃饭,甚至都没给她留下什么解释,说了一句先走就匆匆忙忙地离开了。   盛母站在原地,想他那只间隔几分钟的笑意与焦躁,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这才在散宴后不再寒暄应酬,拉着丈夫来盛铭这个他们还没来过的房子看看。   所以,是因为安凡……如果盛铭是担心孩子出事,那慌乱是可以理解的,但之前那她从来没见过的温柔呢?是给谁的?   书角被盛母用力的指尖折出一道痕迹,她叹了口气,把书放回书架。   想这干什么呢?即使盛铭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安凡他们还能怎么样?而且,都让人家怀上孩子了。   她想着又生气起来,觉得盛铭这小子着实是欠揍,祸害人家的孩子,而且这么大的事竟然从来没有跟他们说过,所以如果他们不来这一趟,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发现自己当了爷爷奶奶。   她想着眼刀就横到盛父身上,当初为什么不再使劲揍那小兔崽子,揍得他长点心,完全不记得自己当初盛父敢碰她儿子一手指头她能把盛父脸挠得稀巴烂的状态。   “都怨你!”   盛父也正生着气呢,被妻子指责得莫名其妙:“怨我什么?”   “反正都怨你!”   盛父看了她两秒,叹了口气,过去把人揽住了:“别害怕,没事的。”   盛母被娇养惯了,没经历过这种事关生死的沉重气氛,即使只是一个跟她并不熟的普通人,她仍是感到惧怕与恐慌。   这种惧怕她无法排解,只能以另一种近乎无理取闹的方式发泄,而盛父早就把她摸得透透的,把人抱进怀里安抚了半天,把错全揽在自己身上,全顺着她说,这才让人不再发颤了。   时针悄然转过两点,书房里的人都没有倦意,他们在客厅里来回转了几圈,什么消息也得不到,最终还是坐回书房等。   外面突然传来江塘的声音:“怎么样?”   夫妇俩猛地站起来,都快步朝外面走去,他们刚出书房门,就听见了一道细弱的哭声从敞开的产室内传来,俩人的脚步同时顿住了,对视一眼。   从房间里出来的是宋立,一脸的疲乏,带着过度紧张之后突然放松的无力感,面对江塘的话他只点了点头,然后身子往前靠,额头抵在江塘肩上。   江塘伸出手接住他,让他趴在自己怀里,手一下一下轻抚着他的背。   宋立吁出一口气:“母子平安。”   说完不知道为什么,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来,他的鼻间泛酸,眼里起了潮意,嘴里却在调侃:“我厉害吧?”   江塘捏他的耳垂:“厉害。你最厉害了。”   短暂的十几秒歇息,宋立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他强迫自己和江塘分开,一转眼就看到旁边的盛父盛母。   ???   他之前太专注了,完全没看到旁边还有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一进入手术状态基本就是无我境界,只能关注到室内的动静,至于盛铭更没心思管这些。   不等江塘说,宋立已经猜出了两人的身份,打过招呼,便让开了门口的路。   房内白亮的灯光涌出来,哭声重新响起来,细细小小的,像个猫崽子,听起来可怜极了。   有些踌躇的老两口忍不住了,往房内走去,刚到门口看清门内的景象时,他们再次停了步,惊讶地睁大了眼。   盛铭坐在床边,握着术后仍在昏迷的人的手,他的脸埋进去,整个肩膀剧烈抖动,配合着孩子断续的哭声显得无比悲戚。   盛母的脚步放轻,不自觉屏住了呼吸,她站在床边,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很瘦的一个孩子,看起来也就二十三四岁,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额际还有青紫和淤痕,嘴唇上被咬得斑斑驳驳,想也知道之前忍受了多么巨大的疼痛。   盛母的眼神从他的脸往下,顺着细瘦的胳膊看到被盛铭抓住的那只手上,有水不断地从指缝间流出来,晕湿了一片床单。   盛铭一点声音也没有,只身子止不住地颤动,谁也看不见手心里是怎样的痛苦与庆幸。   盛母的眼泪跟着就下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关于安凡怀孕的问题大多是作者瞎掰的……明天晚上还有最后一章完结 第24章 大结局   安凡睁开眼的时候有些迷茫,午后的阳光洒进来铺在床单上,暖暖灿灿的一层。   他一时间不知自己身处何地,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下身传来疼痛,仿佛一根尖锐的刺扎了他一下,然后绵绵不绝。   他难受地动了动,恐慌比记忆先一步漫上来,心里咯噔一下。   手突然被握住,温热的掌心把它包裹在内:“别怕。”   心里的慌乱就被这一句话安抚了,安凡看向声源,盛铭正坐在床侧边静静地看着他,目光柔和又深广,似乎能把他全部罩在里面。   “孩子没事,他太小了,得放保温箱,宋立照顾着。”   安凡听话地没再动,眼珠却也不转,盯着盛铭张合的嘴唇。   “盛铭……”   盛铭亲了亲他的手:“嗯,我在呢。”   安凡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疼痛、委屈、恐惧全都重新涌了上来。   盛铭帮他擦掉眼泪,声音放得又柔又轻:“哭什么呢?”   安凡空着的那只手抓住他的衣服,说话虚软,断断续续的:“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盛铭叹了口气:“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先倒打一耙哭上了。”   安凡嘴皮子动了动,被盛铭用嘴唇堵住了,直到双唇相碰,安凡才发现盛铭身上没停止过的轻微颤抖。   “你自己说,我走之前你怎么答应我的?”   “随随便便给人开门做得对不对?”   “而且你怎么……”盛铭的声音也抖起来,“怎么能说那样不详的话……”   “安凡,去他妈的狗屁理解,我告诉你,不就是独/裁吗?你以后想走试试!”他脸上的温柔和平静宛如幻影,迅速破碎,扭曲成恶狠狠的模样。   安凡不怕他,抱着人主动抬起身子,与他的唇舌纠缠,把两人的恐惧与后怕都吞噬在唇齿间。   盛铭闭上眼,搂住安凡上抬的身子,把着力都接到自己的双臂上。他想恶狠狠地咬安凡的唇,让他长长记性,却怎么也下不去口,只能极为轻柔地舔过上面细碎的伤口。   “别动了。”盛铭撤回身子,手仍旧拉着安凡的一只,“身上不疼吗?”   安凡其实很疼,但委屈之后的喜悦与庆幸让那疼变得极其微不足道,甚至被他忽略了。   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个笑,眼角的泪痕犹在,一双眼水汪汪的,在阳光下粲然好看,撞进盛铭眼中,让他一下红了眼。   他喃喃道:“你吓死我了……”   安凡的手抬起想摸摸他的脸,盛铭主动凑过去,凉凉的掌心和皮肤相碰,舒适缱绻。   “盛铭,我爱你,要缠你一辈子的。”   盛铭偏头在他掌心吻了一下:“我也爱你,一辈子都不够。”   “咳!”   宋立咳了一声,这才引起两个人的注意。熬的粥好了,估摸着安凡差不多该醒了,盛母要亲自来送,宋立陪着,结果两人敲门后里面一直没有动静,他们这才兀自打开看看情况,谁知道就碰见那么一个缠绵的场面。   安凡看向门口,宋立旁边是一个雍容优雅的女人,他愣了一下,那女人已经走过来了。   她将手里端的粥放在桌子上,脸上带着笑意:“安凡你好,我是盛铭的妈妈。”   盛铭的妈妈?   安凡立马慌了起来,挣扎着往上要坐起来:“阿、阿姨……”   盛母赶快止住他的动作,看见他不安的神情叹了口气,属于母亲的柔软与怜惜泛上来。   “好孩子,你受苦了。”   安凡没想到盛母对他说的话会是这样。他一直以来都觉得自己会是别人无法接受的一个存在,某天盛铭的父母若是知道他,估计会大发雷霆把他赶走。   没想到,是这样温柔的接纳。   盛铭握住他的手晃了晃:“想什么呢?”   安凡眨掉眼角的湿意,笑起来:“没什么。”   盛母和宋立没久留,嘱咐盛铭喂安凡吃饭就离开了,盛铭确认了好几次腰后的软垫足够安凡舒服,才端起了碗。   “好好吃饭,等吃过了我扶着你下地走走,去临屋看看那个小混蛋。”   “真的吗!那快点!”   盛铭老大不乐意:“你那么着急干什么,我跟你说,你做好心理准备,平平长得很难看。”   “平平是谁?”   “啧,小崽子虽然只跟了你七个月,但也不能把他忘得这么快吧?”   安凡睁大眼:“竟然我不知道的时候你就私自定了名字!而且平平一点都不好听。”   盛铭吹凉了一勺粥,示意他张嘴,等人咽下才开口:“男孩子名字要那么好听干什么?而且,盛世清平,这不挺好的吗?”   半文盲安凡想了想,原来这么厉害的吗,那还挺好的。   这名字是安凡昏睡的时候盛铭刚想的,之前他们翻遍了字典,选出了几百个充满美好寓意的字,举棋不定,可当他看着安凡无知无觉的脸,面对着寂静的空气,那些期冀全部远去,平常、甚至平庸都可以,只要能平安、平顺,一世无波无澜。   安凡撇嘴:“一个凡凡一个平平,够平凡的。”   保温箱里的小家伙睡得很安稳,是个很漂亮的宝宝,干净幼嫩,小手蜷缩着放在头边,看起来极其乖巧。   安凡隔着保温箱看他,他的小脸就那么大一点儿,安凡却怎么都看不够。   这就是在他肚子里待了七个月的宝宝,他当初怎么会有不要他的心思?真的恍如隔世。   安凡觉得,在看到这脆弱的小生命的第一眼,他已经跃上了他的心尖,牵挂上他整个余生。   “走,回屋了。”   “诶?我想再看看他。”   盛铭不满:“有这么多人看着呢,回房。”   身后站得满满当当的四个大人表示,就是就是,赶快回去,给他们腾地方看看小宝贝。   安凡舍不得:“就一会儿。”   盛铭不说话了。安凡看了两眼小家伙,敏锐地察觉到盛铭的沉默,只见这人一脸强压的不高兴,还是妥协了。   “好好好,走吧,晚上再来看。”   等回了房,盛铭的脸色还是不很好看,安凡问他:“你怎么了?”   盛铭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你不能最喜欢他。”   哈?什么玩意儿?   这个疑问同时出现在安凡和盛铭脑中。盛铭是没想到自己会说这么幼稚的话,索性闭口不再言了。   安凡任他给自己收拾,垂下眼睫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一会儿伸手抓住盛铭的手,笑道:“那是你儿子啊。”   盛铭面无表情不听不听。   安凡无奈:“这才第一天……”   想着他又笑起来,亲了盛铭的嘴唇一口:“最喜欢的是你。”   盛铭的心放下去,想想自己刚才那莫名的醋意也觉得哭笑不得,跟一个刚出生的小混蛋争什么争,幼稚到家了。   他脸色缓和,安凡又来了一句:“行了吧?”   盛铭又老大不乐意了:“什么叫行了吧?你意思是我无理取闹?”   安凡觉得自己生的不是一个小崽子,而是两个……   盛铭笑起来,捏了他脸一把:“逗你的,咱们的儿子,自然咱们喜欢。”   安凡喜欢他说“咱们”,透着一股极度的亲昵与贴合,他和盛铭的眼睛对上,突然正色道:“无论什么时候,最爱的都是你。”   盛铭愣了愣:“行了行了,跟你说了开玩笑呢。”   “不开玩笑,真的。”   盛铭的嘴动了动,还是选择用行动表明自己的心意,缠着人的嘴唇不放:“我也最爱你。”   安凡好不容易被放开能吸口气,立马星星眼:“那我们现在去看看小宝宝醒了没吧!”   盛铭咬牙切齿:“你想得美!”   暮色四合,夜色笼下来,即使白日里暖阳灿烂,冬日的夜风也十分凛冽。   屋内暖意融融,盛铭搂着怀里安睡的人,不知道哪户人家顶风作案,或者是小孩忍不住玩乐,偷偷放了挂鞭炮。   盛铭捂住安凡的耳朵,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大年初一,忙乱了一天一夜,什么年什么节都被甩在了脑后。   他在新一年的第一天,重新收获了他的爱人,还新收获了一个未来的小混球。   盛铭忍不住笑起来,在暖黄的灯光下极其温柔,安凡的手搭在盛铭腰上,眉间没有褶皱,睡得平稳又安然。 作者有话要说:  写的很没意思,如果能有人看到这里真的是太感谢了!鞠躬~